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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仍憶對蝦鮮
來源:河北日報 | 蔣子龍  2024年10月17日09:00

我想為對蝦寫個小傳?,F(xiàn)在人們所說的大蝦是個含混的概念,養(yǎng)殖蝦也稱大蝦,好像除去海米都是大蝦。我心目中真正的大蝦是“對蝦”,必須是野生的,雌的長18至24厘米,雄的略小一點兒,也比姚明張開的手巴掌還要長。小時候,我買鹽煮對蝦都是“論對兒”,一角錢,可買雌雄一對兒。單買一只,人家不賣。

老家離海邊大概還有三四十里,每年開春或秋后,莊稼都收拾完了,三哥都要到海邊去買一次海貨。一大早,推一輛膠皮獨輪車從家里出發(fā),到深更半夜才能回來,那獨輪車裝得跟一座小山似的,以對蝦、海蟹為主,還會有幾條大魚和一堆少見的海貨。此后好多天,我家的院子里都彌散著噴香的海味兒。

至今還令我念念不忘的,是母親做的對蝦醬和螃蟹醬。離開家以后到過許多海邊,還當過幾年海軍,吃過多種漁民自己做的和市場上賣的蝦醬、蟹醬,沒有一種能跟當年母親的手藝相比。三哥每年都要推回來兩車海貨,要花多少錢呢?具體數(shù)字記不得了,只記得大人們有兩句對話:“弄這么一車得花多少錢?”“咳,就是仨瓜倆棗?!?/p>

這是20世紀50年代的事,到了60年代以及70年代前期,對蝦的身價幾何呢?有位年輕朋友正好是青島人,屬于“60后”。小時候,他常被派去給大隊辦事,干一天,不給錢,不給糧票,也不給記工分,只發(fā)十幾只對蝦,有時成雙給16只,有時論單給15只。不管是雙數(shù)單數(shù),管發(fā)蝦的人性情粗糙,根本不分雌雄,你愿意多拿倆也可以。我這位朋友卻寧愿一組對蝦都不要,盼著能發(fā)給個餅子或窩頭。可見,那時對蝦的價值,反倒排在糧票、工分與窩頭之后。

他最怕的是每個月的5號,這一天沒有飯吃,一人一大海碗(相當于現(xiàn)在一小盆兒)煮海鮮,對蝦、海參、鮑魚等,非餓得實在受不了,才咽得下去。

如今,他躋身“成功人士”,手里不缺真金白銀,每次招待朋友海鮮是不可少的。但凡是跟海沾邊的東西,他絕不動筷子,想必,小時候早已吃怕了。

當年,隔三差五,他還得做一件事,傍晚放學后,家里給他兩角錢,隨便找個筐,多大都行,只要自己能拖得動。到碼頭上隨便找一條近便的船,把兩角錢一交,上船隨便裝,無論是蝦、蟹、魚、參……有什么裝什么,裝到自己快弄不動為止。那時,魚蝦不值錢,有時,多得能把船拱翻,人躲閃不及被砸在魚垛里。

“時間就是金錢”,這種觀念一點也不假。時間過去幾十年,大蝦的價錢翻了番。還不是對蝦,真正野生的大對蝦,已經(jīng)很難見到了,但它活靈活現(xiàn)地留在我記憶里。

說起來也怪,現(xiàn)在回憶它比當年真吃它可香多了。國慶長假沒有趕潮流出游,坐在家里看著新聞懷舊,這是人老的表現(xiàn),卻又覺得“有舊可懷”,堪稱一種欣悅。不管是什么作禮物,人類只能收下時間帶來的一切。記不得這是哪位哲人的名言了,大意如此吧。

窗外,丹桂明媚;眼前,濃茶飄香,這個世界正在發(fā)生驚人的變化,就像當年的蝦、蟹、魚、參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