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巖》2024年第5期|李治邦:一直在找你(中篇小說 節(jié)選)
李治邦,中國作協(xié)會員,文化和旅游部優(yōu)秀專家,研究館員,發(fā)表長篇小說(《紅色浪漫》等)八部,中短篇小說三百余篇,曾獲“五個一工程獎”。
一直在找你(節(jié)選)
文/李治邦
一
每座城市幾乎都有長椿街,這座城市的長椿街是在大學城的后門。街上幾乎都是吃飯的便利店美容店什么的,只有6號門臉是一家修電腦和配軟件的。這個6號門臉里邊不很大也不顯逼仄,二十多平方米。這里的店主叫吳沙子,大家都喊他吳傻子。吳沙子也就三十六七歲,個子高高的,像一根破舊的電線桿子。頭發(fā)很長,好像天天都不洗,油膩膩的。但那張錐子臉倒是很討女孩子喜歡,尤其是那雙眼睛亮亮的,顯得里邊很深邃。吳沙子帶著三個三十多歲的人干,兩個女的一個男的,長得很普通,一個個很不起眼。好像都是從農村進城打工來的,見了誰都是怯怯的,說話都不好意思抬頭。
長椿街不長,也就是兩千多米,擠著足有二十多個門臉。大學生出來一般都愛在長椿街溜達,燒烤啊涮鍋子啊重慶小面啊餃子面條啊,應有盡有。美容店也很火爆,美甲美發(fā),每天都滿滿的。唯獨6號門臉顯得有些冷清,但也總會有人拎著筆記本電腦急匆匆來修理,或者買各種配件。長椿街的門臉也有冷清的時候,比如寒假暑假過節(jié),每個店都跟廢棄的倉庫一樣。于是就有人愛到6號門臉串門,吳沙子對誰都樂呵呵的,誰問什么都能說個子丑寅卯的。周圍人也奇怪,每次到了6號門臉,這四個人總是在那兒正襟危坐地開會,說一大堆別人聽不懂的話,聽進去就覺得都是張家長李家短的一地雞毛。每個人都很認真,說完了都在各自電腦上記錄著。于是有好事者就問吳沙子,你們說了一堆廢話,我們也聽不懂,你們怎么還這么認真呢。吳沙子笑了,現(xiàn)在就廢話說得有道理,當然要多說,還要記錄下來。那些正經(jīng)話就是聽聽,聽完了就跟一陣風似的吹過去了。
秋天了,今年的秋天格外地熱,長椿街上的所有樹都還綠油油的。
一早,6號門臉就進來兩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歲數(shù)都不大,進來就坐在吳沙子對面的沙發(fā)上。吳沙子正跟大家議論著什么,好像是大學城后門黑出租車的事,說有個女學生上了車被黑出租司機拉到郊區(qū)野地里強奸了,然后又拿走了女學生所有錢物開車跑了。吳沙子說這個黑司機唯一做了一件人干的事,就是把女學生的身份證和學生證留下了,還在她身上放了四十塊錢。其中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敲了敲茶幾問,誰是吳沙子啊?吳沙子忙點點頭,客氣地說,我就是。問話的人問,你們這的治安怎么樣啊?吳沙子認真地想了想,說,挺好的,沒見過什么流氓惡霸在這鬧事。問話的人哼了哼,又問,你還想不想讓治安更好呀?吳沙子琢磨了一會兒說,不想了,什么事情想得太好就一定倒霉來了。問話的人笑了,遞給吳沙子一張名片,說,我是長椿街老四,在這的人沒有不知道我的。我就是帶著弟兄讓你們這些開店的更有安全感,你每月給我兩千塊的治安費,我要現(xiàn)金。其他三個人面面相覷,都大眼瞪小眼。吳沙子為難地問道,兩千塊可以,但我怎么下賬啊。這個自稱長椿街老四拉著臉說,那就是你的事了。吳沙子問,就沒有商量嗎?問話人笑了笑,一分也不能少。
吳沙子兩個女下屬,一個叫靈子,一個叫風姑。靈子有些哆嗦地問,我們要是不給會怎么辦呢?長椿街老四說,你們知道怎么辦。風姑對靈子說,你怎么說傻話呢,不給錢就沒有好的治安了。長椿街老四站起來過去拍了拍風姑的肩頭,你說得好啊。吳沙子的男下屬叫青子,他問,是每月交,還是一年交一次。長椿街老四不耐煩了,嚷著,你們是不是拿我開涮呀,不知道我老四是怎么回事嗎。說著,他從身后掏出一把匕首陡地插在吳沙子的電腦桌上,太用力了,刀把就一直在窸窸窣窣地抖動。吳沙子站了起來,堆著笑充滿歉意地說,我這些手下的都是蠢貨,我明白了,我就是想問問,如果我們給了治安費,我這個店就不愁安全了吧。長椿街老四亮著嗓子,廢話,誰敢欺負你們就找我老四!吳沙子說,要是有人欺負我們呢。長椿街老四臉色青紫,喊著,我把治安費就都退給你們,怎么樣!吳沙子立馬從口袋里點出兩千塊錢規(guī)規(guī)矩矩遞過去,說,您收好,這下我就放心了,再有欺負我的就能找您出面擺平了。長椿街老四接過錢給了旁邊那個,兩個人一摔門就走了。
上午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樹上的葉子都被搖得左擺右晃。
吳沙子跟附近的店鋪都比較熟,畢竟都是在一條街上。他就找美甲店的問了問,你們交治安費了嗎?美甲店的回答,我們交三千呢。吳沙子再問,你就沒有想到不交啊。美甲店的惶惶地說,不給行嗎,都帶著刀呢。吳沙子問,那你也舍得。美甲店的低下頭,三千塊錢我們得做多少美甲呀。吳沙子走了幾家,有交的,也有不交的。他看見重慶小面的老板就死活不交,老板長得比較粗壯,嗓門也比較大,他說,憑什么呀,他拿著刀,我還拿刀呢,不就是一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嗎。吳沙子問,他們打過你嗎。老板說,打過,我寧肯挨打也不給錢,我那錢都是一碗一碗賣出來的,容易嗎。都什么社會了,也沒有人出面管管。老板嘟嘟囔囔的,吳沙子在店里吃了一碗重慶小面,辣辣的,嗆得他咳嗽。
兩天后,長椿街6號門臉被人偷了,抽屜里放著的三千塊錢被偷走了,抽屜的兩把鎖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打開了。吳沙子報案,派出所來了兩個警察,簡單拍了一些照片,然后對吳沙子說,你這里有監(jiān)控鏡頭嗎?吳沙子說,沒有,我可以安裝,因為長椿街這里的治安這么好,就沒有在房子里面安。一個叫剛子的警察說,你就做這個的,怎么這么不注意安全呀。吳沙子說,我這個人邋遢,今后注意,兩天后就保管安好。叫剛子的警察處理完了沒有走,讓另一個警察回派出所了。剛子坐在那,點上一根煙又沒怎么抽,就這么干舉著,他問吳沙子,你這能抽嗎?靈子笑著說,你都點上了。剛子笑了笑,問吳沙子,你是哪所大學畢業(yè)的?吳沙子指了指窗戶外邊,那就是我母校。剛子哼了哼,是大學畢業(yè)?吳沙子說,研究生。剛子的煙滅了,他始終沒有點上煙,靈子馬上過去給他點上。剛子看了看靈子,你也抽煙?靈子問,你怎么知道的?剛子指了指,說,你看你手指頭。靈子笑了,說。不愧是警察啊。剛子繼續(xù)問吳沙子,你是學什么的?吳沙子說,政治經(jīng)濟學。剛子怔了怔問,政治經(jīng)濟學是講什么的?吳沙子說,學了這個就沒有飯吃了。剛子奇怪地問,沒有飯吃,那你學它干什么呢?吳沙子說,因為考分低,我沒有辦法。剛子看了看那三個人問,你們做這個能掙到錢嗎?吳沙子囁嚅地說,嘴頂嘴,關鍵是我不交房租,還能湊合過。剛子站起來掐滅了煙頭問,這房子是你家的?吳沙子說,我父親的。剛子走了,臨走撂下一句話,或許以后我們會成朋友。剛子抬抬屁股走了,靈子問吳沙子,他這話是啥意思?吳沙子不動聲色地說,小心點,別壞了咱們的大事。吳沙子說著,另外三個人面面相覷。風姑嘆了一口氣,說,咱們的大事拖了這么久,就沒有進展嗎?吳沙子板著臉說,咱們怎么說的,這事情不是一天能辦到的,必須等,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他。那叫青子的男子,悶悶地說,聽頭兒的,咱們就在這等,是王八總會露頭的!
秋天才走了一個月,就離冬天不遠了。
一早,長椿街老四帶著另一個人走進來,還是坐在沙發(fā)上。吳沙子說,上次咱們說好的,我受欺負了你來管。你走了沒幾天,我這個店就被盜了。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再打就是不在服務區(qū)。老四說,我知道你報警了,不是派出所也沒有給你破案嗎。吳沙子說,這事跟派出所沒有關系,因為派出所沒有收我的治安費,可你收了。老四站起來,厲聲說,你是想不給了嗎?吳沙子說,我想給,可問題你沒有保護我呀,我這被盜了。老四說,被盜跟我沒屁關系。吳沙子不高興了,說,可你跟我紅口白牙說不讓我受欺負,我受了。老四叉著腰說,你別跟我找茬兒,我就是找茬兒的,你現(xiàn)在給我兩千塊算了事。吳沙子說,那我以后再受欺負你管不管呢。老四說,我要是不管,你是不是就不給了。吳沙子壓低嗓子說,當然了,你不保護我,我給你治安費,我不是屁憋的嗎。老四又利落地掏出匕首橫在了吳沙子脖子上,說,你是不是想放放血才舒服呀。靈子和風姑都站起來,只有青子還在悶頭忙活著自己的事,連抬頭看一眼都沒有。吳沙子喊著青子,你他媽的也過來攔攔啊,不能讓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呀。青子笑了,你這么大能耐還用我嗎。吳沙子憤怒地喊著,你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青子走過來,就在長椿街老四跟前動了動,長椿街老四就躺在地上。另一個想跟過來被青子用指頭戳了戳他的腦門,也橫在那了。青子做完事又回到自己那忙活,靈子和風姑喘了一口氣,喝水的喝水,打電腦的打電腦。長椿街老四睜開眼,問,誰他媽的放倒我的,我一會兒就讓你這個店平了。說完搖搖晃晃站起來,另一個還在躺著,嘴里也不知道叨叨著什么。吳沙子走過來,說,我給你提一個人吧。老四不耐煩地問,誰?吳沙子問風姑,那個人叫什么名字?風姑說,張四張。老四有些發(fā)蒙問,你說清楚。風姑說,張四張。老四激靈靈地一下忙問,你提他干什么?吳沙子說,我就問你認識不認識張四張吧。老四疑惑地問了一句,你跟他什么關系?吳沙子笑了,對風姑說,你告訴他。風姑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回答著,那是我老舅。老四慌了,你怎么不早說。靈子笑了,我們就想看看你演的這出戲,都告訴你了,那玩兒起來還有什么意思。老四突然笑了,騙誰呢,是騙我嗎,你們太拿我老四不當回事了。他走過去揪住風姑的脖領子,說,他是你老舅,你以為你說了這句話就嚇著我了嗎,張四張是什么人都能認識的嗎?你要是給他打通電話,讓他告訴我一聲,我能舔你的高跟鞋!風姑擺脫開老四,喊著,別給你臉不知道怎么運動,你是想找倒霉嗎!說著就拿起來手機撥電話,正撥著,跟老四來的那個人爬起來推門就跑了還喊著,跟我沒關系啊。風姑接通電話,說了一聲,老舅,長椿街老四要掐死我。說完就把手機給了老四,老四聽都沒有聽就一溜風跑出門外了。
吳沙子正襟危坐地咳嗽了一聲,說,開個短會,剛才我們都反省一下,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需要下回注意的。青子不滿意地說,你剛才太早了,顯得你沉不住氣。吳沙子白了一眼青子,他那刀子都割破我脖子皮兒了。青子說,那也早,應該流出點兒血。吳沙子生氣地說,你非要出人命才過來是嗎?風姑說,我同意青子的意見,你那么有城府的人剛才多少有些慌亂,或者你假戲真做了。靈子咯咯笑,說,風姑那電話也打得沒氣場,手指頭都哆嗦。如果老四真的拿過來手機,你說什么呀?吳沙子笑了,他不敢,知道張四張在這座城市是什么人物嗎,那是跺腳就有三級地震的感覺。風姑說,要檢討一下咱們的過程,就是如果老四找張四張印證怎么辦,咱們不就穿幫了嗎。吳沙子說,不會的,老四不可能找張四張印證,那得嚇死他。靈子說,萬一呢。吳沙子鎮(zhèn)定自若地說,不可能。我深入地了解過張四張,他是一個下得去狠手的人,從老四和那個人的反應就能看出來。
二
到了初冬,就有了等待陽光的感覺。
吳沙子到美甲店問老板,那個叫老四的沒有來嗎。老板說,來呀,他們沒有去你那?吳沙子也沒有回答什么就走了,走之前跟老板說,找派出所的剛子,你就說這件事。老板說,那要是老四知道了該怎么辦?吳沙子說,有我呢,老四再找你麻煩就說我,那就不敢來了,咱們不能慣他們這種毛病。吳沙子去重慶小面,跟老板說,不要那么多辣子,我吃不慣。老板跟他聊天,說,老四最近來得少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吳沙子說,再來你就報警,找派出所的剛子。老板說,對,咱們不能總受欺負。也不知道誰傳了什么,老四不在長椿街鬧事了,大家私下都說是吳沙子鎮(zhèn)住了老四,邪氣壓不住正氣。吳沙子跟店里的人反復叮囑著,咱們最近有些太張揚,一定要低調,再低調。青子哼哼,說,主要是你,不是我們。吳沙子嘿嘿笑著,說,這是我的毛病,我一定改。青子說,為了咱們的大事,你先忍著點兒。吳沙子長嘆一聲,說,忍的滋味真不好受,要不是為了找他,我早就憋不住了!風姑說,咱們在一起為了什么,不就是想找到他嗎。吳沙子不說話了,悶頭收拾他的電腦。
長椿街大學城后門的黑出租越來越囂張,報紙登了也沒見任何收斂。
那天早上,吳沙子說要到省城去一趟,進一部分電腦配件。說完就出了6號門臉,然后走到大學城后門站了半天,終于過來一輛桑塔納。搖開車窗,露出一張笑吟吟的臉,師傅你去哪呀?吳沙子說,我去省城,你去嗎?司機是個黑臉,很有塊頭兒,像是個練家子。司機笑了,去省城賺錢呀,當然去啊。吳沙子拉開車門坐在司機旁邊,車開動了。走了一會兒司機突然問,你就不問問多少錢嗎?吳沙子看著手機,漫不經(jīng)心地說,打表啊,表上多少錢就給多少。司機嘿嘿笑了,我這車沒有表。吳沙子一愣,說,那我就下車,我得找個能打表的出租車啊。司機腳下踩了油門說,你上來了就下不去了。吳沙子有些緊張,支吾著,那你要多少錢???司機問,你是干什么的?吳沙子說,我就是一個修電腦的。司機接著問,每月多少錢啊?吳沙子喘著氣,這跟我每月多少錢有關系嗎?司機說,當然有了。吳沙子想了想說,每月三千。司機說,這距離省城九十多公里,一個多小時路程,你就給一千吧。吳沙子驚叫著,這也太多了吧。司機說,你找個理由能讓我少找你錢。吳沙子說,我有個朋友是長椿街老四。司機看了看他,笑了,你以為說他就怎么樣了,白費,老四見了我嚇得哆嗦。吳沙子不說話了,說著就要上高速了,吳沙子說,能不能再接個客人,我們平分。司機眨巴著眼睛說,行啊,夠聰明,你能在哪兒再接客人呀?吳沙子指了指高速公路口,見那站著兩個人像是兩口子,司機停在那兒,搖開車窗,問,你們去哪呀?那個男人說,我們去省城。司機回頭看了看吳沙子,算你小子有福。
那對夫婦倆上車坐在后邊,剛進了高速口,司機對吳沙子說了一句,高速費你付。吳沙子沒吭聲,司機對吳沙子說,你跟后邊商量商量,他們能跟你平分多少錢。吳沙子對后面的夫婦倆靦腆地說,司機要一千,我給五百,你們倆給五百。那男人惱火了,說,你這是搶劫啊,九十多公里收一千呀,你愿意劫你就劫,我們只能給一百。吳沙子支吾著說,那我拿九百,我怎么這么倒霉呀。那女人說,你愿意,你看出這是黑出租,你就敢上,當然自找倒霉。吳沙子不說話,黑出租繼續(xù)朝前開著,司機對吳沙子說,我不管后邊,我只管你,到了省城,我給你們擱在萬達商場門口。一會兒就到服務區(qū),你就給我錢。吳沙子回頭看了看那夫婦,人家不理睬。吳沙子說,那也得給我一百呀,你們剛說的。那男人順手遞過一張一百的,說,真是上了你的賊船了。司機瞪著眼睛,少廢話,再多說就兩千。那女人喊,你還想殺了我們。司機惡狠狠的,殺了你們也不新鮮,我們什么都能干出來!車上的人頓時不說話了,司機抽了一根煙,慢悠悠地吐出來。
到了服務區(qū),吳沙子沒有辦法,只得乖乖地給了司機一千塊。那夫婦倆說,我們去趟衛(wèi)生間方便。車上就剩下吳沙子和司機,吳沙子問司機,能問你怎么稱呼嗎?司機突然警惕地問他,你什么意思?吳沙子說,我就想跟你交個朋友。司機說,滾蛋,少跟我套近乎,沒有用,該多少錢就多少錢,少一分我就剁你指頭。吳沙子說,那我也得跟我朋友老四有個交代,說今天遇到誰了。司機瞬間笑了,你是想嚇唬我嗎,你以為我多怕你朋友老四嗎?你告訴老四,我是張鐵軍,他就閉嘴了。說完,司機輕松地對吳沙子說,我也去方便,你在這看著車。司機拔開鑰匙下了車,吳沙子看見那夫婦倆方便完了也走過來。司機方便完了回來,見車上沒有人,鑰匙孔被什么塞住了。他四處張望著,想不通誰干的,覺得口袋里有一千塊錢就腰桿子挺起來。沒有辦法,只能推著車朝修理站,走到修理站,跟修車的師傅說要把鑰匙孔清理了。師傅說,很簡單,但你先給錢。司機說,多少錢?師傅說,兩千。司機幾乎蹦了起來,修什么就兩千呀,明火執(zhí)仗呀。師傅說,那你可以找別人修,反正下一個服務區(qū)沒有了,就到省城的高速口了。司機火冒三丈,說,你知道我是誰嗎?師傅笑了笑,說,你是張鐵軍,是開黑出租的,蹲過七年大獄,是因為燒了一家汽車修理店,還燒殘了一個。你還殺過人,強奸過婦女。司機蒙了,站在那半晌沒緩過神,然后哆嗦著說,我沒殺過人,強奸婦女的不是我。師傅說,你修不修啊。司機只好掏出兩千塊不情愿地遞過去,師傅幾秒鐘就把鑰匙孔弄好了。司機問,我斗膽問,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還有我這些事。師傅接過兩千塊心細地數(shù)了數(shù),放進腰包里說,我不知道,是有人告訴我的。司機愕然地問,誰呀?師傅說,走了,三個人,兩個男的一個女的。司機湊近師傅,他們給了你多少錢?師傅不屑地說,我是給人家做好事,我要是收人家錢還算男人嗎。反正我賺了你兩千,今天就行了。司機蔑視地說,你下班還得給我還回來,信嗎?師傅梗著脖子,說,我不信。司機說,你太小看我了,我是專門放鷹的,我不能讓鷹啄了吧。師傅叉著腰問,你是要找人打我嗎?司機說,打你算是輕的。師傅咧嘴悄聲問,那重的呢。司機比畫了一下,說,我能破你的相,也能斷你小子的手!師傅大笑,朝后面揮了揮手,跟過來兩個小伙子,說,我算服氣了,真給他布局的完全一樣。師傅掏出來對司機眼前亮了一下證,司機恍惚間看見好像是警察證。司機有些不信,這玩意兒我也有,跟我蒙誰呢。師傅說,跟我走一趟吧,我們是長椿街派出所。司機兇光畢露,你小子是誰呀?我就跟你走一趟。師傅擦了擦手里的汽油,我是剛子,到了里邊你就知道我更多了,我也知道你們更多了。說完,另外兩個年輕人圍住了司機。司機蹲在地上,琢磨著,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怎么就被這三個人耍了。
吳沙子和青子和風姑坐上靈子開過來的車,靈子繼續(xù)朝省城開,吳沙子喝住了,你們還真要到省城呀。靈子嫣然一笑,說,很久沒有來了,你不是說要請我們在皇家牛扒店吃牛扒嗎,說那里的牛扒如何香入口。風姑說,我的移動硬盤不夠了,也去進貨呀,你一早不是跟我們說了嗎?吳沙子看了看青子,青子說,我聽你的,誰讓我是從特種兵回來的呢,天生就是聽話的料兒。吳沙子笑了笑,青子說,剛才在車上給你的一百塊該還我了吧?吳沙子生氣著,我還有九百在剛子那捏著呢。青子說,我不管你,那一百是我的親錢。吳沙子咳嗽了幾聲說,開會,開會,說說剛才都需要什么復盤的。靈子說,張鐵軍是黑出租的頭兒,有關強奸案的事他肯定知道。這么重要的消息你不告訴剛子,我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摸到。風姑也插話,剛子答應的見義勇為獎金是一萬呀,這應該事先就說死了,你總是那么羞羞答答算什么。吳沙子喝道,我是讓你們復盤剛才的事,有什么沒做好的,你們聲討我干什么?靈子頑皮地一笑,說,那一萬是平分呀,還是你自己落口袋。吳沙子急了,誰都別惦記著,那一萬是咱們的集體收入,又不是一次了。說完,吳沙子深深嘆口氣,隊伍難帶了,沒有了當初那么純潔。
剛子打來電話,說,張鐵軍是張四張的侄子,這事你怎么沒有告訴我呀?吳沙子回頭看了看大家,說,我真不知道。剛子不滿意道,你還有不知道的事兒?見義勇為獎打折。吳沙子說,你可是親自許諾的,能說話不算數(shù)嗎?吳沙子放下手機,發(fā)火了,這是你們誰犯的錯誤,張鐵軍是張四張的侄子,這么重要的情報怎么就沒調查出來了呢。車廂里一片死寂,吳沙子不滿吆喝著,開回去,吃什么皇家牛扒!
靈子還是繼續(xù)朝省城開,對吳沙子說,去趟省城吧,我們很久沒有去了,在長椿街憋著也難受。吳沙子沒有說話,很快車就駛進了省城。中午找了一家小飯館,靈子嚷著,不是吃皇家牛扒嗎,怎么降低水準了。吳沙子說,咱們疏忽了張鐵軍是張四張侄子的線索,說明我們工作不細致。幾個人吃著,青子說,我想喝啤酒。吳沙子點了一瓶,青子說,不夠,三瓶。吳沙子說,就一瓶,這能記住教訓。風姑說,張鐵軍要是出來找咱們報仇怎么辦,會不會影響咱的大事。青子一拍桌子,說,怕啥,有我呢!吳沙子咂咂嘴說,那就看剛子了。靈子突然哭起來,弄得大家不知道說什么好。靈子眼淚汪汪地說,我就記住咱們的大事,也是我大事,大事不報,我就委屈一輩子……靈子這句話觸動了每一個人的軟肋,吳沙子發(fā)話,說道,除了靈子,每個人必須喝三瓶啤酒。大家喝著,這個大事觸動了每一個人的心思,就沒有一個人再說話了。吳沙子帶著大家去了一趟省城新開的海洋館,說,咱們放松放松。各種各樣的魚在碩大的魚缸里暢游著,靈動著,可大家在海洋館里沒有人說話,就是直勾勾地看著。吳沙子有些難過和愧疚,覺得大家怎么不會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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