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2024年第11期 | 王彤羽:醉坡浪(節(jié)選)
王彤羽,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2024-2026年度廣西簽約作家,北海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2016年開始寫作,作品發(fā)表在 《花城》《十月》《山花》《江南》《作家》《天涯》 等文學(xué)刊物,并被《小說月報》《長江文藝·好小說》 等多種選刊轉(zhuǎn)載和入選各種文本。曾獲廣西網(wǎng)絡(luò)文學(xué)大賽散文獎、廣西文藝創(chuàng)作銅鼓獎、歐陽山文學(xué)獎,入選魯迅文學(xué)院作家培根工程,航海長篇小說 《海上查帕卡》 入選中國作協(xié)作家定點深入生活扶持項目,被中國作協(xié)評為“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題實踐活動優(yōu)秀家。
1
女人船在外沙橋停泊五日,林弋就醉了足足五日。讓林弋醉的不是酒,是坡浪。
“暈陸不暈海的女人?!币徽f到林弋,外沙橋人都撫著嘴笑。通常只有首次出?;氐疥懙氐娜瞬艜砥吕耍诌?,出海四年,一直沒事兒,自從去年秋天那次返航后,一踏上陸地就犯暈,暈得比旁人厲害,更比旁人久。旁人暈個三五日便沒事兒了,她要暈足七日才能緩過勁兒來。而女人船可不待她,只在外沙橋休息四五日便又出海了。這么一來,林弋腳踏陸地的那些日子就都是在醉坡浪中度過的。
外沙橋人都見過林弋醉坡浪的模樣,有人嘖嘖稱奇,有人說傷風(fēng)敗俗,有人明著指指點點,也有人偷偷學(xué)了她那姿態(tài)??闪诌畬Υ瞬还懿活?,照樣打橫了走,跌跌撞撞的魯莽,扭扭捏捏的嫵媚,眼睛隨著身姿的搖曳顧盼生輝,說話還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像是真喝了半斤泡了海馬的米酒。有一段日子,外沙橋的姑娘們走起路來一搖三晃,說話也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有心人一瞧就都曉得是學(xué)了林弋那丫頭。外沙的長輩們對此是隱隱擔(dān)心,逮著船長英姐就問她何時出海,巴不得林弋立馬上了船,離了岸,這外沙橋才能清靜??膳舜匀煌T诟蹫忱?,像兩條沉睡的大灰鯨。
有人曾苦口婆心地勸林弋,你不是醉坡浪不醉船嗎?回到船上不就不暈嘍?林弋揚(yáng)起醉眼矇眬的丹鳳眼,雙手叉腰,母雞下蛋般咯咯一通笑,臉色一變說道:“姑奶奶我偏不上船,就堵這硌著你們的心,硌著你們的皮。”說罷她搖搖晃晃地離去,還甩了一方帕子,嘴里哼著咸水曲,如果抹上胭脂,倒真像戲臺子上唱戲的青衣了。
而林弋遠(yuǎn)不似青衣那樣的柔弱,她是女人船上名聲在外的神槍手。那時正是海上的多事之秋,自從去年海上遇見美軍飛機(jī)后,每次返航,武裝部的人都帶著女人船上這三十六個女人去練打靶。練歸練,女人們心里難免有一個疑問——真要沖突起來,那把土掉牙的槍能頂?shù)米★w機(jī)炮彈?疑惑歸疑惑,打起靶來也定是不會有半點兒怠慢的。特別是林弋,練得比誰都狠,在海上打活靶她是一打一個準(zhǔn)。非但如此,她還能以各種姿勢射擊,比如從這船過卡到另一船的同時,她還能保持很高的命中率。
外沙橋人常常無法把那個走路東倒西歪的女人和神槍手的身份聯(lián)系到一起,覺得就像太陽和月亮,南極和北極那樣的互不相干。長輩們嘴里夸的林弋和批評的林弋仿佛就是兩個人,也許這才是他們能接受的事實。可后輩們卻不這么認(rèn)為,他們覺得無論是作為神槍手的林弋能做出這樣的姿態(tài),還是作為做出這樣姿態(tài)的林弋恰恰是個神槍手,都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2
林弋以前并不醉坡浪。女人船上的赤腳醫(yī)生麻嬸先前斷言她是中了邪,病根是在去年女人船開往越南扁山取水的時候落下的。
“是嚇出來的毛病?!比竷汉芸隙ǖ卣f。
“可也沒見其他人嚇出這毛病。”振西提出疑問。
“一起去取水的還有我呢,我就好好的?!倍莘藗€白眼。
“你還好好的?是誰發(fā)誓說寧愿變成一頭海豬也不再去白井了?”雀兒撫嘴笑。
“這前有飛機(jī)炮彈后有鬼的,換成你也會驚死去?!倍菝鸵欢迥_,不樂意了。
最后還是英姐作了總結(jié)性發(fā)言:“林弋那丫頭身體沒毛病,是心病。”大家都點頭表示贊同,而至于心病從哪來,一時半會兒又都說不清楚。
去年夏末,女人船去公海鄰近越南扁山一帶捕魚,那次隨船帶去的淡水用完了,只好到一個叫白井的水源地取水。當(dāng)?shù)厝硕荚谀莾喝∷瑥牧璩克狞c到晚上十二點都排著長隊。女人船想去取淡水只能錯開時間,在凌晨一點到三點的時候前往。當(dāng)?shù)厝嗣孕?,在那幾個時辰里是不會去的,說陰氣重,生人斗不過野鬼,去了怕是魂兒都要被收走。怕歸怕,淡水還是要取的,船上沒水可沒法子生產(chǎn)了。于是,那夜十二點剛過,七個女人便坐著小船靠了岸,只留下阿水看守小船,其余六人分別挑了兩個水桶,步行四十分鐘到白井去。必經(jīng)之路全是墳山,腐尸味一陣比一陣濃。女人船上的女人號稱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怕,唯獨怕鬼。那夜里黑不溜秋,只有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鬼火一閃一閃的,似緊跟著她們行進(jìn)。阿細(xì)姐膽子最小,一路臉色發(fā)白,牙關(guān)緊咬。她想說回去吧,可這話又實在說不出口,只能硬著頭皮夾在幾人中間機(jī)械地朝前走。
白井那一帶全是大大小小的墳山,接水處被墳頭包圍著,要仔細(xì)繞開才能來到那地。出水也是小得稀奇,女人們蹲在地上一瓢一瓢地接,等接滿了六桶就由三個女人先挑回小船,等她們再返回時,另外六桶剛好裝滿。這樣兩組對著走,節(jié)省了不少時間,但要挑滿一船的水,時間就快到凌晨三點了。
那夜的水仿佛要捉弄這幫女人似的,水流越來越細(xì),到最后一擔(dān)時,半天接不來半桶。有一組人先行離開了,估摸著早已回到了小船,留下來的一組人是林弋、二妮,還有阿細(xì)姐。
二妮等得心里發(fā)毛,使勁兒踢了那桶說:“這水比尿還細(xì),接個鬼?!?/p>
阿細(xì)姐臉色一變:“你說啥?”
二妮氣頭上又恨恨地哼了句:“接個鬼!”
阿細(xì)姐驚恐地看向二妮身后,那里閃爍著幾團(tuán)鬼火,像是越來越靠近的樣子。她結(jié)巴了起來:“阿媽說夜里說不得那東西,你一說它就要來,還會一直跟著你。”說完尖叫一聲抱頭蹲了下去。
二妮被阿細(xì)姐此舉嚇得不輕,想回頭看又不敢,麻麻刺刺的感覺從頭皮一直蔓延到腳趾。“聽越南船上人說這一帶還有老虎。”二妮本想轉(zhuǎn)移話題,不料卻哪壺不開提了哪壺。
只聽阿細(xì)姐拉著細(xì)細(xì)長長的聲音哭了起來:“我怕鬼又怕老虎——”
“聽說老虎還吃人哩,剛剛走過來時路邊還有白骨?!倍輿]心沒肺地又補(bǔ)了一刀。
阿細(xì)姐干脆坐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蘼暡淮螅瑓s傳出老遠(yuǎn),但又像忽然遇了山,鉆了谷,又或是被某個龐然大物給一口吞掉了似的,戛然而止。二妮上前一把按住阿細(xì)姐的嘴,說:“你作死啊,要真引來老虎,把你丟給它吃了換我們走?!?/p>
阿細(xì)姐氣急,用力撓了把二妮的手。
二妮吃痛,回了她一巴掌。
倆人掐在了一塊。
一直沒吭聲的林弋呼一下站起身,拎起水桶,把里面剛接到的小半桶水往她倆身上潑去:“要打回去打,離姑奶奶遠(yuǎn)點兒。”
倆人冷不丁被澆了一身濕,想發(fā)作,看看林弋鐵青著的臉又不敢。
“我們走。”阿細(xì)姐似忘記了方才還在和二妮干架,扯了扯她的衫尾小聲說。
二妮不作聲,身上被澆了一身濕,心里賭著氣,扁嘴瞪著林弋。
“都給我滾,省得在這丟人現(xiàn)眼。”林弋有些不耐煩。
阿細(xì)姐這時候也顧不得義氣了,小聲撂下了句“那我們先回船上等你”,便拖著二妮,挑起水桶飛快地往回走了。
3
白井一帶靜悄悄的,只有細(xì)細(xì)的水流往下淌時發(fā)出的微弱聲響,但再微弱的聲音在這夜里也顯突兀。林弋警惕地盯著四周,耳朵敏銳地捕捉任何一個異樣的聲音。
此時水流變大了些,兩個桶輪流著被接滿了。林弋把桶挑上,原路返回。路上照樣有鬼火跟著,林弋想唱歌,可喉嚨像銹掉了,出來的聲音又細(xì)又顫,像哭一般,反而增添了奇怪的氛圍,便住了嘴。她繞過一個又一個墳頭,碎步疾走,生怕水桶里灑出更多的水??諝饫锏母粑兑廊缓苤?,她憋著氣,懷里像藏有一個秤砣,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快了快了,憑直覺,離海邊越來越近,林弋都能聞到海水的咸腥味了。此時,一道刺目的白光射向天空,把周圍照得如白天一樣明亮。林弋停下腳步,看向天空,愣了一下。接著她聽見了“隆隆”的巨大聲響,一個像大鳥的黑色物體向她沖來。林弋驚叫一聲,馬上蹲下。大鳥從她頭頂飛過去,不一會兒又飛了回來,如此反復(fù)。當(dāng)?shù)诙w照明彈射向天空時,林弋終于明白自己是遇上美軍的飛機(jī)了,霎時間嚇得腿軟,但越是想跑越是跑不動,雙腿像被釘在了地上,肩上還挑著老沉的擔(dān)子。此時飛機(jī)降低了高度,在她腦袋上方盤旋,扔下了一堆什么東西。林弋心中一慌,猜想這是向自己發(fā)射炮彈了,便閉上眼,絕望地等待著。等了一會兒,沒聽見爆炸聲,反倒是有什么東西拂過自己的腦袋,也不疼,伸手抓來一看,是一些宣傳單。
林弋回過神來,猜想對方也許并不想要她的命,她得趁對方改變主意前趕緊逃。這么一想便撒腿跑了起來,跑出幾步,惦記著那兩個水桶,猶豫了一下,又回頭挑上了再跑。
美軍飛機(jī)像和林弋玩起了捉迷藏,她往哪兒跑,它就往哪兒飛,仿佛林弋是斗獸場里的一只小獸。
桶太沉了,腿像被灌了鉛。
快跑啊林弋。
跑不動了跑不動了。
聽天由命吧。
林弋停了下來,撂下?lián)?,彎下身體,雙手撐著膝蓋,抬頭望向飛機(jī),張開嘴巴大口喘氣。
不跑了,不跑了,要殺要剮由你們。
飛機(jī)在她頭頂停了一會兒,忽然飛走了,大約過了半分鐘,又繞了回來,并對著林弋俯沖。林弋閉上眼睛,死就死吧,她鐵了心??娠w機(jī)又飛了過去。然后她聽見了槍聲,就打在她旁邊的地上,石塊“砰砰”作響,泥土一片飛揚(yáng),碎石彈起擊中了她,她哎喲叫出聲來。
此時海邊傳來長長的鳴笛聲,林弋猜測是女人船發(fā)出的。也許她們在找她,示意她快回去,也許她們也遇見了美軍飛機(jī)。不,她不能死在這兒,死也要死在女人船上,而不是這里。林弋便又來了力氣,挑起兩個水桶,鉚足了勁兒向海邊跑去。
機(jī)槍還在射擊,偏不打她身上,左幾槍右?guī)讟屒皫讟尯髱讟尩睾退[著玩兒。她要邊跑邊判斷下幾槍會射在哪個方位,是前?后?左?右?然后決定跑快,或是跑慢;跑左,或是跑右。這些看起來沒個準(zhǔn),卻又似有一定的規(guī)律。每次,林弋都能逃過子彈,她不禁要為自己的好運氣歡呼了。只是這一路她跑了個歪歪扭扭,頭暈眼花,喝醉了酒似的。
終于在子彈的追擊下,林弋回到了海邊。
小船還在原地等她。
凌晨三時一刻,六個女人看見林弋挑著兩個大桶,跑著“S”形的路線向她們沖來,她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揮手歡呼;當(dāng)看見美軍飛機(jī)在后緊追不舍時,幾個女人又齊刷刷地臥倒在船板上。
林弋搖搖晃晃地回到了船上。胳膊、大腿,就連嘴皮子上的肉都在急劇地跳動著,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仰面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飛機(jī)呢?”醒來后她問小船上的姐妹們。
“飛走了?!?/p>
“什么時候?”
“你倒在船上的時候?!?/p>
對此,林弋百思不得其解,仿佛那夜她不過是做了一個荒誕的噩夢。而那次后,林弋落下了一個后遺癥——醉坡浪。只要腳一踏上陸地就犯暈,就心慌,就搖晃。
她也不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
4
女人船在外沙橋停留五日后,又出港了。女人船是一對185馬力的機(jī)帆冰鮮船,由一條公船和一條母船組成,外沙橋人又將其稱為對仔船,三十六個女人分成兩撥在兩條船上作業(yè)。外沙橋有傳言說這些女人在海上如鯊魚那樣的兇猛,她們此次返航就收獲了近十萬斤漁貨,把外沙橋的漢子們都比了下去。收成好,自然有額外的福利,每人發(fā)了五斤魚。女人們高高興興地拎了魚回家,或在岸邊和其他回來的船交換了漁貨。只有林弋,她拿到那五斤魚,轉(zhuǎn)身就換了酒吃。
你說我醉坡浪,姑奶奶我就真醉了給你瞧瞧。
每回上岸,林弋心里都會提前打起小鼓。別人下岸都如小鹿那樣優(yōu)雅地行走,她倒好,腳才踩上陸地就開始打醉拳。只要女人船靠岸,外沙橋碼頭便早早擠滿了人,都看熱鬧來了??磁舜系呐耍词粘?,還有的專門來看林弋醉坡浪的姿態(tài),仿佛那比戲園子里的貴妃醉酒更有看頭,比武松打虎更能上頭。
林弋當(dāng)然不樂意了,可也不能躲著不下船,你越躲,他們越是要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除非你一輩子不下船。一開始,林弋是借酒壯膽,仿佛觀望的人群是吃人的老虎。可酒精一上頭,管他是誰,不過是姑奶奶眼里的一只小病貓。嘗到甜頭后的林弋就和酒過不去了,下船喝,上船喝,白天喝,夜里也喝。一喝就醉,不管真醉假醉,反正醉態(tài)是名正言順了起來,偏不讓你等閑人看了醉坡浪的笑話。
這不,今兒女人船啟航,三十五個女人早在船上候著了,左等右等,還沒見林弋的蹤影。
“定是又喝上了?!闭裎鲹u頭嘆氣。
“五斤魚也夠她換酒喝這五日了。”二妮說。
“林姐姐喝了酒更勇猛,上桿過卡有如神助,連雀兒都比不過哩?!兵澴有χf。
雀兒不樂意了,腮幫子一鼓,說:“那比比看?!?/p>
“林弋來了——”英姐打斷了一堆女人的嘰嘰喳喳。
岸上,晃悠悠走來一女子,頭戴垂檐海笠帽,看不清神態(tài),身穿翠綠上衣和深藍(lán)寬腿七分褲。乍一看,就一個地道的外沙橋女子,沒啥特別。如果你盯上一陣子,名堂就看出來了——此人醉了個七葷八素的模樣。雖為大腳,走路卻不太穩(wěn)當(dāng),一搖三晃的。馬蹄袖唱戲般甩動著,手還得不時扶一把被海風(fēng)吹得幾欲翻飛的垂檐海笠帽。海邊風(fēng)大,衣裳全往女子身上裹,顯出壯實健美的體型。走出那樣裊娜且風(fēng)情萬種的姿態(tài)在外沙橋人看來也是新鮮,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家戲樓的花旦呢。最搶眼的是林弋手上拿著個綠得發(fā)亮的酒瓶,一時間你還真不曉得她是醉了酒,還是醉了那坡浪。
這光景就連女人船上的女人們也愛看。
“林姐姐也只有在岸上才像足一個女人。”鴿子撫嘴輕笑。
“船上呢?”二妮問。
鴿子笑而不語。
“像老虎。”雀兒想了想又笑嘻嘻地說:“這是外沙橋人說的,咱船上的女人個個是老虎?!?/p>
“呸?!卑⒓?xì)姐啐了一口,不高興這稱呼。
再看那廂,林弋準(zhǔn)備過木板橋了。
醉坡浪的林弋最怕過木板橋。那是一截窄窄長長的木板,一頭搭在船上,另一頭搭在堤壩上。要是以前,小小木板哪能難倒林弋,閉著眼睛都能過??涩F(xiàn)在,林弋一瞧那木板就怵了。
岸上人都在看好戲。
真是龍游淺海遭蝦戲誒。
林弋已到了木板跟前。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透明膠鞋,猶猶豫豫地伸出右腳。
她站上了木板。
好大一陣暈眩啊。
明明碩大一個太陽,卻似有烏云蓋頂,腦袋上方仿佛罩著一只大鳥,一只會發(fā)射子彈的大鳥。
她本能地抬腳想往旁邊跨去。踏空了,身體猛然一個踉蹌。
“落水,落水,落水……”岸上有人開始帶頭起哄。
林弋一扭頸脖,回過半截身子,把垂檐海笠帽一摘,露出黑里透紅的臉蛋,豎起兩根眉毛:“呸,想看姑奶奶笑話,除非龍王到了岸上來?!闭f完,把那頂垂檐海笠帽往船上一旋,帽子穩(wěn)穩(wěn)地飛落到甲板上,再拎起酒瓶子猛灌了最后一口,扔掉空瓶,把大辮子咬在嘴里,在木板上翻起筋斗來。
林弋幾下就過了木板橋,并響亮地拍了幾下巴掌,整理好衣裳,也不望人群一眼,挺起胸膛進(jìn)了船艙。
岸上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哪個哥仔又率先暴喝出一聲——“好!”
林弋回到船上,霎時間精神起來,說話大聲了,走路利索了,也不暈眩了,大有蛟龍得水之勢。
女人船此時也緩緩駛出了外沙港,向公海駛?cè)ァ?/p>
……
(節(jié)選自《山花》202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