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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屆“貴州大曲杯·記憶里的味道”征文作品—— 丁威:瓜子中的年味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丁威  2024年12月09日09:59

第七屆“貴州大曲杯·記憶里的味道”征文大賽于2024年4月19日正式啟動,在規(guī)定投稿時間(2024年4月20日—2024年10月7日)內(nèi),主辦方共收到有效投稿作品9206篇(首)。經(jīng)過初評、終評兩個階段的嚴(yán)格評審,選出特等獎2名、一等獎3名、二等獎10名、三等獎30名,共計45名。

征文作品將擇優(yōu)在中國作家網(wǎng)刊發(fā),以饗讀者。

——編者

瓜子中的年味

丁威

小時候,每逢到過年才有機(jī)會大吃一回瓜子,瓜子和花生以及糖果都是零嘴年貨,瓜子當(dāng)排在這些零嘴的年貨第一位。若在平時,來了客人,一杯粗茶,幾根香煙,就能說一肚子的話,話說到了飯點,留住客人,就能喝幾杯,飯后,照例是一杯粗茶,幾根香煙,這時候,瓜子是上不了談話的桌面上的。

而逢到了年節(jié),各家就都要幾斤、十幾斤地買了生瓜子,塑料的口袋扎緊了,吃的時候,炒一鍋,吃完再炒一鍋,一直吃到正月十五,把年氣完完全全地送走了,人們才抿抿嘴巴,松動松動嗑瓜子嗑到麻木的舌頭。年氣走了,一大袋子瓜子也基本上就到了底了。

除夕的晚上,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處,吃一頓豐盛又熱鬧的團(tuán)圓飯,當(dāng)然要喝幾杯酒,大冬天里的,假如下了雪,假如也正好黑到了透,你吃著熱氣的飯菜,喝一些暖胃的酒,再說一些紅光滿面的話,這個年里的味道就出來了。

吃完飯,桌子收凈,瓜子、花生、糖果,就上了席面,一碟子一碟子的,堆起來小小的一個峰。一人手里一把瓜子,喝酒喝到了微醺,嘴皮子活泛起來,一句話連著一句話,話與話的間隙里,一個瓜子在舌頭間嗑開,仁子留下來,瓜子皮在舌尖上靈巧地分開去,再借著舌頭軟軟的力道,吐出去,一個瓜子就嗑好了,緊接著又一個,一把不少的瓜子數(shù),只不多的功夫,就完了,便又起身再去抓一把,把腦子里的話,在思維里頓一頓,又能說開去,這樣一個除夕夜,瓜子成了年味里重要的一個部分。

嗑瓜子是不需要教,不需要學(xué)的,每個人天生的,有了牙齒,你給他一把瓜子,他就能無師自通地嗑開了。但嗑瓜子一樣是分好與不好的,有的人,嘴皮子尤其活泛,一大把瓜子,只幾句話的功夫,就見了底,這樣的人,女人居多,這樣的女人,又以碎嘴、閑話的女人居多。

年節(jié)里,你去親戚朋友家拜年,一定少不了瓜子,如若沒有,簡直可以算作是不尊重。瓜子的好處在于,不耽誤說話,又能融洽氣氛。假如去別人家拜年,多半是許久不見,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卻一時不知從哪里開頭是好,這時候,嗑瓜子便是最好的開場白。一人手里抓一把,沒有話,就把瓜子一個一個地嗑,想起來了,嗑瓜子的嘴巴也不用停,話就能說出來,以致到,瓜子在地面上窩了一層了,話也早已經(jīng)在瓜子里說開了,一碟子的瓜子盡了,一年里埋著的話,也差不多說到最好處,可以是無話不談的了。

瓜子炒到剛好,極香,極有味,但這香和有味又不像花生,花生的香和它的滋味一樣,太過大又太過膩,吃多了,再去嘗別的東西,仿佛都不再是香。而瓜子不同,瓜子的香的好處在于,它的小,一個瓜子炒到剛好,就滿嘴的香,但這香也是極小的,一會兒工夫,就淡下去,就由著另一個瓜子把香味續(xù)接下去,像是嘴巴里的一場煙火,一個接著一個地開放。

瓜子的好處還在于閑。你實在無事可做,時間成了白開水,你怎么辦,頂好的,就是手里有一把瓜子,慢慢地嗑,不慌不忙,一袋子瓜子嗑完了,一個閑散的下午也就過去了。嗑瓜子不費功夫,人坐在那里,腦子完全可以神游,此前此后的事,盡可以在嗑瓜子的時候,去想一個透。舌頭到了麻木的地步,人也就從神游里歸來,像是醒在一場夢里,更或者,你就完全放空,只嘴巴上一個接著一個地嗑,時間就在瓜子仁和瓜子皮分離的過程中漫過去了,瓜子嗑完了,一地的皮,連同時間,一起掃掃,就能倒掉了。

瓜子的口味現(xiàn)在是越來越多了,以前過年,大多是白瓜子,炒一炒,就很香,現(xiàn)在各家大多也懶得去費這一份炒的功夫,都去買來現(xiàn)成的??谖抖?,選擇也多,有咸味的,有五香味的,有奶油味的,有酸梅子味的……

到了親戚家拜年,我會撿著咸味的多在口袋里放幾把,說著話,到處閑轉(zhuǎn),就一把一把從口袋里掏著嗑,但是這樣的也不能嗑多,舌尖嗑破了皮,瓜子上鹽味一漬,就有些疼,所以,就又換一把白瓜子來嗑,這樣交替著,就把嘴巴里的味道調(diào)節(jié)出來了,瓜子味道的豐富性,也就在這交換里,體現(xiàn)出來了。

我在許多書里讀到嗑瓜子的,畢飛宇的《玉米》里,開頭,便是玉米的娘,生了兒子后,倚著門,手里擎著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嗑,配合上站的姿勢,與眼睛里的神色,瓜子就不同了,嗑出來的倒不是瓜子了,是生了兒子后的那一份傲氣。

許多書里嫵媚又浪蕩的女子,頂好的襯托就是手里的一把瓜子,倚著門,或者倚著樹,更好到有一樹繁花,花影照在人的臉面上,忽明忽暗,輝映著,人就有了桃花色,一掐細(xì)瘦起伏的腰肢,眼神里顧盼的流水,嘴皮子里那不緊不慢地一下又一下吞吐,將一把瓜子嗑的儀態(tài)萬方,風(fēng)情萬種,瓜子到了這里,就成了女人的一部分了,又別致,又典雅,又騷情。

還有的大家閨秀,頂好的度時間的物什,就是一碟子瓜子,一碟子梅子,一碗清茶。拿指頭一粒一粒地拈著來嗑,不吐到地上,一手拈瓜子,另一只手就用來盛瓜子皮,再小心地收到另一個盤子里,一碟子瓜子嗑完了,梅子也交替著吃了幾顆,而一碗茶也已換上幾次水了,地上卻未見一塊瓜子皮。這樣嗑起來,當(dāng)然費功夫,但是時間多到一眼望不到盡頭,不拿來消耗,又能做什么用場呢,這里面的嗑瓜子,就也不再是瓜子了,成了深墻院落,昏暗窗前的,一段又一段悠長的寂寞。

瓜子有這諸多好處,我卻不大愛嗑瓜子,看書的時間,喝一杯茶,不耽誤時間,如若讓我去一邊看書,一邊一把一把地嗑瓜子,我是不愿意的,一來影響了看書的思路,二來覺得麻煩,最后便兩樣事情都做不好。與朋友聊天的時候,倒是好的,一邊喝茶,一邊剝著瓜子,屋檐前的雨,在地面上砸出一朵朵水花,這樣的時刻,只讓人覺得幸福。

媽媽在院子里栽了一株南瓜,長勢很好,結(jié)了滿架的南瓜,晚上燉了南瓜湯,拌一點白糖,喝的甜而糯,再就著幾張油煎的餅子,一盤子涼調(diào)黃瓜,一盤子清炒苦瓜,一盤子辣椒雪菜,就是頂好的一頓晚飯。

這幾天雨水很多,南瓜掏出來的籽子,有了點霉氣,等著天晴的日子,一籃子的南瓜子鋪在日頭里,抽去了霉氣,翻炒了,一家子人,就能坐下來,喝幾杯茶,說一院子的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