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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2024年第12期|高鵬程:沙之書(組詩)
來源:《朔方》2024年第12期 | 高鵬程  2024年12月27日09:37

賀蘭山缺

想寫一寫賀蘭山。寧夏人的父親山

寫一寫他怎樣弓起高大的后背

把侵骨的朔風(fēng)頂出塞外

寫一寫那些朔風(fēng)怎樣把它一點一點撕裂

僅剩一副脫盡肉身的骨架,卻仍舊

把一座平原摟在懷里

寫一寫那個劍指賀蘭山的古代將軍

他的長車在陡峭的山脊上,轟隆隆地滾動

枕戈待旦的英雄身首異處

只有賀蘭山,留下的缺口

等著他,等著他落日般滾動的頭顱

咔嚓一聲,彌補天地之間最后的空缺

黃羊

怎么樣也難以看清。它們褐色的皮毛

已經(jīng)和周圍的山色融為一體

怎么也難以抓住

我在深夜的紙上試圖捕獲的詞

它敏感、羞怯,欲迎還拒

有很多次,它已經(jīng)靠近,我感覺到

它鼻翼間噴出的氣流

就在我跨前一步試圖接近時

這些褐色的精靈

撒開四蹄四處奔散。然后,停留在遠處

用黑色的無辜的眸子繼續(xù)打量我

打量我,在賀蘭山下

在被深深刻進山體的巖畫里

賀蘭山巖畫

我想寫一寫這里的石頭

寫一寫經(jīng)過這些石頭的事物,或者

一陣風(fēng)。以及被它刮來的草莖、落羽

或者是一頭巖羊

烈日灼燒,巖石滾燙。來自賀蘭山頂?shù)?/p>

風(fēng)雪,花了數(shù)千年,才把它吹涼吹冷

數(shù)千年后,那些頭顱、胸乳

那雙在風(fēng)中雕刻的手

那些灼熱、滾燙和血腥都消失了

而我來到這里,只想寫一寫這里的石頭

我也只能,寫一寫這里的石頭

沙之書

沙棘、紅柳、胡楊、堿蓬、梭梭……

間或點綴在一望無際的沙丘中

這沙漠上的生命圖譜,大地的一級編碼

只允許風(fēng),用自然的嘴唇解讀

沒有一片綠葉是隨意的

沒有一滴水,能逃過渴意圍獵。即使它們

露出地面的部分早已干死,但巨大的根系

仍舊會在沙土深處等待

只要有一滴水,就能救活一片綠葉

那些低矮的梭梭,即使根系干死

也會用僅存的力氣

讓寄生在上面的鎖陽種子

掙扎著長出地面,開出一朵紫色的花來

行走阿拉善

在阿拉善,我遇見一匹馬

肉身已成沙土,僅剩骨架半露——

這是最好的安排:一匹馬,身體已經(jīng)

變成一座山丘的骨架,而馬的頭骨

卻高出地面,巨大、空洞的眼眶

緊盯著遠方

這應(yīng)該是最好的隱喻:沙土中的馬匹

還在繼續(xù)行走

隆起的脊骨,把地平線不斷挑起又繃緊

騰格里觀沙

皮膚緊繃,鼻孔干燥

眼瞼因沙丘光線反射變得生疼

這里是阿拉善左旗,騰格里沙漠邊緣

一切正如想象:廣闊,荒涼,單調(diào)。是的

這里只有沙子。眨眼,沙子;呼吸,沙子

曾經(jīng)它們是龐大山體的一部分

河西走廊某個輝煌古城的一部分

一支神秘消失的柔然軍隊

或者商旅的一部分。但現(xiàn)在

它們都是沙子,騰格里的一部分——

我隨手抓起一把,比想象中更細、更干燥

細小的結(jié)晶體,互不粘連。億萬年的

時光,打磨掉了它們前世所有的身份特征

但它們,仍固執(zhí)地保留著個體的獨立

月亮湖

一條流沙掩蓋的公路,把我們送入了

巴彥浩特——沙漠腹地。想著即將到來的

秘境之旅,每一個毛孔都興奮地擴張

除了傳說中的廣宗寺

我們還打算去烏云諾爾,傳說中的月亮湖

這座遠古大海離去后留下的神跡

酷似一幅中國地圖。旅游畫冊上

散布在湖中的蘆葦叢

更像大陸上的各個省區(qū)

在錯過好幾處岔道后,我們終于來到了

湖畔:一片不起眼的水洼,不及南方的

一座水庫。四萬多平方公里的騰格里

小心呵護著的一滴淚水

在廣袤無際的沙漠里,即使是一滴淚水

那么大的泉眼,也是一個奇跡

這面不起眼的湖水,被牧民悉心守護

他們稱它為中國湖。對于他們來說

它既是天上的月亮,也是地上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