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上了這樣一堂語文課
“叮鈴鈴……”隨著孫國鈺老師的一個手勢,上課鈴聲立刻在我心中莊嚴地響起。班長一聲“起立”,我們到課的15位北京市東城作協(xié)會員,隨著前排同學一同站起,向老師鞠躬,朗聲問候“老師好!”歲月飛逝,太陽落下又升起,我們又回到了青春時期的課堂。
這是北京市第二十七中學高二(5)班的一堂語文課,今天的課程是講解世界名著《大衛(wèi)·科波菲爾》《老人與?!贰稄突睢贰栋倌旯陋殹返?個片段,通過剖析4位大師的寫作來講解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心理描寫。授課者是有著近30年教齡的孫國鈺老師,他的輔助教師是AI,我稱它為“孔德先生”,這是因為該校前身是孔德學校。
這是我平生的第一堂高中語文課。
緣起
上官衛(wèi)紅是北京市東城作家協(xié)會的一位骨干會員,本職工作是北京二十七中的高中語文老師。以前作協(xié)活動時,我把她當作年輕會員,因為她看上去就是一個年輕姑娘,高額頭,瓜子臉,細眉細眼,臉上總掛著微笑。每次穿著打扮都是精心著意的,我理解這是為人師表的職業(yè)習慣。東城作協(xié)170多名會員,她身在其中,從不高聲也不東挪西閃,每次活動一結束就抽身走了,像是匿在百花深處的一朵小花。然而今年9月讀到她的一篇散文,才知原來她已在杏壇辛勤耕耘了30多年,并且是北京市特級教師。文中有一句“上海交大毛榮貴老教授到京時,特意到我的課堂聽了一堂語文課”,一下子就把我的心抓住了。由于歷史原因,我初中沒畢業(yè),沒上過高中,從未上過高中語文課,這是我終身的遺憾,對于高中語文課一直心向往之。于是我就問上官老師,能不能也去聽一堂她的語文課?
衛(wèi)紅朗聲應允,并且給了我一個意外驚喜,說他們學校的孫國鈺老師,本周就有一堂全區(qū)語文教學研究課,借助AI人工智能新的教學手段,指導學生的作文學習,問我要不要先去聽這一課?我大喜過望,眾多會員也紛紛要求同去聽課。于是東城作協(xié)把聽課作為一次“作家進校園觀摩學習”活動,15位會員搶到名額,成功報名。我心里那個高興啊,甚至演繹成了小激動,全國作家們曾搞了數(shù)不清的“作家進校園”活動,但他們都是去做老師的,唯獨我們要去做學生哦。
上課(一)
其實我真不知道什么是“AI輔助教學”,便糊里糊涂地走進了教室。
穿著蔚藍與純白色塊相間校服的幾十位同學,已經在前面的課桌旁坐好。留給我們的位置是后兩排長條桌,連同上官衛(wèi)紅老師,剛好8人一排,這是特殊優(yōu)待,其他各校的老師都被安排到禮堂去線上觀摩。
坐在課椅上,把手搭在課桌上,滿溢的幸福感讓我周身的細胞都活躍起來,我一定也是像上官衛(wèi)紅一樣青春地微笑著。一抬頭,發(fā)現(xiàn)黑板已不是我的舊時印象了,而是被一分為二,一半仍是傳統(tǒng)式,可供老師板書,另外“半壁江山”則厲害了,居然是一塊電子大屏幕。只見孫國鈺老師抬手一滑,今天的課題就出來了:《以“心”寫我心——文學名著中的心理描寫》。同時下面列出了學習目標:一、探尋世界名著中人物豐富多彩的心靈世界。二、學習文學作品中的心理描寫。
我們和全班同學一樣,人手一份課業(yè)紙,上面印著今天課堂要講授的4段文章,以及目標、方法、練習、要求。
開課了,微笑與自信滿滿地寫在孫老師的臉上。他先請同學念了《大衛(wèi)·科波菲爾》中的兩段名著原文:
“終于可以看到米考伯先生了,我心里十分的緊張,但因為他是個友善的人,水流沖洗我的臉,心里也放平了許多?!?/p>
“米考伯先生是尊重我的,對于全世界僅剩的一位尊重我的先生,即使我再落魄不堪,我也要以我最飽滿的狀態(tài)去赴約。尊重是雙向的,我尊重米考伯先生,我要把手和臉洗干凈,表現(xiàn)出我外在的敬意。我要尊重我自己,即使世間萬般阻礙,我也要過好自己的每一天,這是我從米考伯先生身上讀出的道理。因此,我自己的努力同樣也是對米考伯先生內在的尊敬。”
孫老師走下講臺,游走在同學們中間,啟發(fā)他們思考:這段寫得好不好?寫了主人公緊張,但沒寫為什么緊張?寫了尊重以及尊重的表現(xiàn),但沒寫為什么尊重,這邏輯成立不成立呢?可以找到他們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嗎……
同學們有應答,各自陳述自己的觀點,形形色色,天女散花,課堂上活躍得像一群小鳥在林間聚會。少頃,孫老師抬手一滑,AI的論點出來了,“孔德先生”認為:“我”的心理活動沒有完全展開,缺少具體的人物場景描寫;心路歷程雖然很清晰,但“等待”“期待”后面應該有更深層的東西……
我的手飛快地做著筆記,同時腦子里也在迅疾地思考:“孔德先生”的論點對嗎?權威嗎?可以折服同學們嗎?這些觀點是從哪兒來的呢?是來自教研組的集體智慧嗎……一時半會,我得不出結論,但內心很認同這種新鮮的教學方法:它貌似是老師,卻又是一個對手;它給你結論,卻又在啟發(fā)你思考,給你開辟出別一番思路。就像對弈的高手,把你的聰明才智也調動起來了,正是中國那句老話——“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和高手過招,何其痛快也。
然而,真正的高手還不是“孔德先生”。課堂上的主宰是孫國鈺老師,他是這堂課的靈魂。只見他的長臂在電子屏上一滑,大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張表格。
根據(jù)這表格內容及支架材料,他請同學們思考狄更斯的這一小段文字,“寫了什么”和“怎么寫的”?但見“小鳥”們交頭接耳地小聲啁啾了一陣,便紛紛在作業(yè)紙的表格內進行了各自的評析。
稍后,孫老師給同學們講解了他的解析:
一、寫了什么:
[境遇]:淪落,嗚咽,眼淚。
[感受]:痛苦,絕望,心碎。
[情感]:幻滅,崩潰,掙扎。
[思考]:不甘,期待,等待。
二、怎么寫的(形式、手法):
獨白法、夢境法、敘述法、對比法、白描法、動畫法……多種手法并用。
隨著孫老師簡潔的講解,我看到男生女生們頻頻點頭,用信服的眼光盯著自己的老師。我也覺得很開竅,原來文學作品是可以這樣解讀的;原來語文課是這樣循循善誘的;原來教書育人是這樣春風化雨的;原來神圣的“教育”二字,是以老師們的心血一點一滴地灌輸?shù)酵瑢W們的心田上,一代又一代,薪火相傳。
我太羨慕這些幸福的青蔥少年了!
上課(二)
孫國鈺老師50歲出頭,人生軌跡跟上官衛(wèi)紅幾乎一樣,都是二十七中本校畢業(yè)的高才生,接受完高等師范教育以后,又被母校召回學校任教。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他,但兩次見面的印象,簡直是山與水、花與葉,真不像是同一個人。上次見面是在北京市東城區(qū)圖書館,他和上官衛(wèi)紅一起隱在聽眾中,會后拿著一本我寫的《協(xié)和大院》請我簽名。原來他也住在外交部街胡同,就在與我們協(xié)和大院一墻之隔的外交部宿舍大院,由此可以推斷他出生于外交官之家。他也的確有點外交官的風度,高高的個子,勻稱的身材,一張知識分子的清雅臉龐,一副黑色邊框眼鏡。他的低調給我留下很深印象,整個過程中,他竟然一句話都沒說,臉上甚至露出幾絲靦腆的笑容,這難道是一位教師嗎?在我的印象中,教師們可都是能言善語啊。
然而在今天的課堂上,孫老師完全變回了他的崗位角色。只見他就像指揮家小澤征爾一樣,身軀挺得筆直,一頭梳得一絲不亂的斑白發(fā),隨著修長手臂在黑板上一滑一滑的起伏而呈現(xiàn)出神采飛揚的節(jié)奏,使得他的“樂手”們跟著他的指揮棒,演奏出激昂的旋律,那樣子真是帥極了。他的“樂手”們也都很開心,時而朗讀一段課文,時而回答一個個問題,男生女生都很享受,尤其男生們更大方一些,回答問題的聲音更洪亮。
一節(jié)課短短40分鐘,分分秒秒,必須緊湊。孫老師踱回黑板前,開啟下一個“學以致用”階段。他請一位同學朗讀《老人與海》的一個小片段:
“但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他說,“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蔽液芡葱?,把這魚給殺了,他想?,F(xiàn)在倒霉的時候就要來了,可我連魚叉都沒有。尖嘴鯊很殘忍,而且也很能干,很強壯,很聰明。不過我比它更聰明。也許并不是這樣,他想。也許只不過是我的武器比它的強。
“別想了,老家伙,”他大聲說,“順著這條航線走吧,事到臨頭再對付吧?!?/p>
朗讀的聲音剛一落地,孫老師就讓同學們回答,在這一段文字里,海明威都用了什么寫作手法?看來剛才的授課很有收效,同學們紛紛回答:獨白法、對比法、擬人法……
這回輪到孫老師頻頻點頭了,清雅的臉上浮現(xiàn)出滿意的笑容,似乎連眼鏡都泛出柔和的笑意。他總結說:對,海明威是通過主人公的內心獨白展開敘述,說明了老人與鯊魚對峙的情況。鯊魚是兇殘的,但老人有一顆堅強的心,認定自己必能戰(zhàn)勝它。
此時,高高個子的孫國鈺老師走下講臺,好像他已幻化成漁船上的那位老人。他游走在同學們中間,一邊踱步,一邊用身體、手勢、聲音、表情混合而成的“語言”,啟發(fā)著他的學生,把知識、智慧、思想、品格……澆灌給這些青苗們,像陽光雨露,像春風冬雪,像滔滔江水!
“孔德先生”的評判
我扭頭,看到坐在教室后排的上官衛(wèi)紅老師,臉上綻放著欣喜的微笑。作為學校高年級語文教研組組長,她比這位師弟早從教數(shù)年,一直承擔著全校高中語文高水平教學的重任,不但自己沖在最前端,也帶著教研組打前鋒。據(jù)我們東城作協(xié)會員、在另一所學校任教的鄧麗群老師說,她聽過上官老師的線上課,“內容豐富且條理清晰,方式方法靈活多樣,兼顧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引經據(jù)典,詩詞歌賦,信手拈來”。二十七中曾有4名學生取得高考作文滿分的佳績,其高中語文教學水平始終處于全北京上游行列。
創(chuàng)出如此輝煌成績,他們卻一分鐘也不敢懈怠,又迎著人工智能大潮的巨浪,以“每天忙到窒息”(上官衛(wèi)紅語)的拼搏,勇毅地沖上去,學習AI,探索AI,對話AI,挑戰(zhàn)AI,駕馭這個聰明絕頂又桀驁不馴的家伙,讓它為語文教學出把力。經過一年多的反復磨煉,終于有了今天這個“孔德先生”輔助教學的創(chuàng)新局面。
下面,同學們最期待的情景大幕拉開了——孫老師請同學們當堂完成小練筆作業(yè),即以剛才《老人與海》的選文片段,補寫一段老人的心理描寫,要求不少于100字。
此時,我們才恍然明白,每人手中的那張課業(yè)紙上,那6行、每行20個空格,一共120字容量的空間,原來是留給我們的考卷。這未曾料到的當堂考試,差點兒把我打懵了,這也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哦!眼見著訓練有素的同學們“唰唰唰”地寫起來,我稍一愣神兒,也趕緊抓起了筆,既然是來做學生的,就必須一絲不茍地完成老師的作業(yè),在這課堂上,沒有身份、地位、年齡的差別,我們統(tǒng)統(tǒng)都是孫老師和“孔德先生”的學生。
我努力按著剛才授課的思路,中規(guī)中矩地寫。平常我寫東西常常寫得又慢又啰唆,在大學寫作課時就被同學批評過。今天還好,在規(guī)定時間內寫完了,正好寫滿了120個空格。孫老師笑吟吟走過來,用手機拍照,上傳,送給“孔德先生”去審評。我們15位“大學生”中,還有位年輕作家侯磊同學也完成了,孫老師也走過去,微笑,拍照,上傳。此時,全班小同學們也都已寫完,各自用手機完成了拍照,上傳。沒過兩分鐘,大屏幕上就顯現(xiàn)出全班同學的分數(shù),我得到84分,居然位列第一。孫老師伸手在我的名字上一點,小練筆全文和“孔德先生”的評語就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一位同學朗讀了我的原文:
老人看著那條魚,它是張著尖銳的牙齒,貪婪地瞪著他。老人心里涌起喜悅,嘴角露出微笑,高興它還在那里,雖然它呈現(xiàn)出嗜血的狂野。老人擼了一把袖子,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他覺得身上的血熱了一下,他感受到那熱血傳導過來的激勵,他想起自己那意氣風發(fā)的歲月。
感謝陽光燦爛的小同學們,給了我一陣鼓勵的掌聲。我則一邊暗自慚愧著自己連90分都沒上,一邊去細細閱讀“孔德先生”的評語:
所寫內容中包含了豐富的心理活動描寫。例如,“老人心里涌起喜悅”“他感受到那熱血傳導過來的激勵”“他想起了自己那意氣風發(fā)的歲月”。這些句子都生動地描繪了老人的內心世界,展現(xiàn)了他在面對獵物時的復雜情感,符合題目要求。
內容中運用了比喻和擬人等修辭手法。如“它是張著尖銳的牙齒,貪婪地瞪著他”,將魚擬人化,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了魚的兇猛與貪婪。雖然修辭手法運用得不多,但足夠鮮明地突出了主題和氛圍。
文章在句式上有所變化,既有長句,如“感受到了那熱血傳導過來的激勵,他想起了自己那意氣風發(fā)的歲月”,也有短句如“老人心里涌起喜悅”。這種句式變化使得文章節(jié)奏感鮮明,讀起來不單調。
文章全程采用第三人稱“他”來敘述老人的行為和內心活動,沒有出現(xiàn)人稱混亂或不當?shù)那闆r。雖然評論點要求“注意人稱變化”,但在文字的敘述全程中,保持人稱的一致性也是非常重要的。我們的作業(yè)并未要求刻意變化人稱,而是要求準確使用。文章符合這一點。
我都想給“孔德先生”鞠躬了,不是因為它充分肯定了我的小練筆,而是我寫作幾十年來,寫了數(shù)百上千篇文章,從未有老師給予我這么細致入微的分析指導,仿佛開了一扇窗,使我領略到大千世界中別開生面的風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學校里的空氣真香啊,如果年輕時就受過這種哺育,則我今天的寫作,肯定不會是這般磕磕絆絆,老是在泥濘道路上踟躕了。
孫老師修長的手臂在黑板上一滑,“孔德先生”的教誨又來了,這回是它給我的提升指導:
建議在“要有運用修辭手法”這一方面進行加強,建議在描述魚的兇猛、老人的勇敢與決心等場景中,更多地運用比喻、擬人、夸張等修辭手法,描述行動、形象,增強語言的感染力和表現(xiàn)力。例如可以運用比喻法,將老人的決心與堅定對付鯊魚的攻擊行為,比作狂風暴雨,以此來強化文章的氛圍和主題。
這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這么中肯地得到了寫作上的具體指教,此刻回頭再看自己剛才匆忙寫下的文字,各種毛病就探頭探腦地出現(xiàn)了,使我產生了非常想跟“孔德先生”再對話、再探討、再練筆的沖動,學習的積極性、爭強好勝的本能,都被強烈地激發(fā)起來,欲罷不能。據(jù)說班里有一位小同學,曾將一段小練筆修改了19次。這種授課方式使得學生們的學習興趣大大高漲,不但杜絕了厭學、不專心聽講、偷玩手機、偷看課外書等現(xiàn)象,而且小同學們都像盼著過年一樣,渴望著每天的語文課快點到來,上了課就怕下課鈴聲響起來……
反思,咀嚼與收獲
望著眼前開心上課的小同學們,我心上涌起一個個念頭,如劃過一顆又一顆流星:都說人生如流水,大江東去,青春不會再來了。但我此時更愿吟詠“門前流水尚能西”,學一學東坡大師的境界,“休將白發(fā)唱黃雞”。
回想自己的前半生,有著太多的失誤和遺憾。比如,四五歲時沒有季羨林先生讀《三字經》《千字文》的童子功,六七歲時沒有茅盾先生讀四大名著的條件,十一二歲時永遠失去了語文課,24歲才邁進大學門檻開始念ABCD……還有那些烏壓壓埋在心頭上的錯誤,比如做記者沒兩年的一天,一位編輯突然找我來了,“咬牙切齒”地說:“小蕙你真是害死我了,你把‘二十出頭’寫成‘二十初頭’了,這是我進報社后責編見報的第一個錯別字!”又比如有一次跟年輕的編輯聊天,他自責說:“昨天我的版上出了一個錯別字,以前從未有過,說明我退步了。”我聽了心里一震,覺得自己就沒達到這高度,所寫文章幾乎每次都有毛病,讓編輯們糾正,臉上和心頭都火辣辣的。后來有一天,我頓悟了,這些老是出現(xiàn)的錯誤,不是因為自己疏忽大意了,而是中學的語文基礎沒打好。我就很想把少年缺失的課補回來,甚至動了念頭把初高中的語文課本都買來,自己從頭到尾好好學一遍——這念頭就像一個人生理想一樣,到現(xiàn)在還在我心中盤桓著……
下課了,同學們“轟”的一下飛出教室,飛向操場,去跑,跳,唱,笑,鬧。我坐在位子上沒動,雙手摩挲著課桌,眼睛還盯著黑板,舍不得離去。我還在癡想:人的一生會經歷許多磨難,也許比唐僧西天取經之路還要曲折。但如果理想信念始終不滅,在心中熊熊燃燒,就會得到“眾神”,特別是一心護佑的孫悟空的幫助——今天,AI會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齊天大圣嗎?它能叫我重返青春,把此生再重過一遍嗎?從理論上說,絕對可能,也許再過幾年就可以實現(xiàn)了,現(xiàn)在通過AI的進步再進步,我們不是看到它們已經戰(zhàn)勝了圍棋界最頂尖的圣手們,已經實現(xiàn)了無人駕駛,已經會給病人診病開方,已經寫出了很漂亮的詩歌、散文、小說,已經化身為李白、杜甫、蘇東坡、辛棄疾跟我們對話,已經能讓沉睡在世界名畫中的古人們“活”起來、動起來……
“韓老師,走,咱們去參觀校史展覽了……”侯磊來叫我了,這位80后作家已經出了好幾本散文集。望著他笑呵呵的面容,我的心“啪嗒”一下放下了。剛才課堂上的小練筆,“孔德先生”給他的分數(shù)不高,我的理解不是他寫得不好,而是年輕的他更愿意嘗試創(chuàng)新,寫出屬于他自己的個性。思路不同,現(xiàn)在AI還沒學會怎樣欣賞天下的各種風景,說來說去,喜馬拉雅山的雄偉,華山的險峻,黃山的云海,張家界的神秀,武夷山的綠意,廬山的清涼……群峰燦爛,洪波涌起,這才是豐富多彩的大千世界啊。
文學界也已在深度思考人工智能與文學原創(chuàng)的關系問題,舉辦了專題研討會,各路作家、學者、批評家們紛紛發(fā)表自己獨特的思考,例如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陳彥認為:“科學與傳媒技術日新月異,文學生態(tài)相應產生了新的格局。面對AI技術的影響與沖擊,我們應對的關鍵依舊是要夯實文學的品質,這意味著作家必須保持對生命經驗的獨特思考?!北本┳鲄f(xié)主席李洱認為:“我們讀文學作品,看的是作者與時代的關系,看的是自己如何表達個人的經驗。AI不具備這種生命經驗,它所創(chuàng)作的只是毫無生氣的描繪性文字,與自然、時代、個人都毫無聯(lián)系?!倍慌贻p作家則有更加開放的心態(tài),認為AI必然會變得更加強大,它的不足與缺陷也會得以解決,因此積極應對可能遇到的問題,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很顯然,教育特別是中學教育,與文學的追求目標是不同的。二十七中校長陳昌林、教學主任吳冰峰都說,“文無定法”對你們作家來說是真理,但對我們的學生來說,現(xiàn)在首先要訓練他們學會閱讀,學會分析文章和練筆,在這過程中一遍一遍地提升能力。我們探討用AI進行輔助教學,也是一直在沿著這個思路往前走。
所以說,“孔德先生”只是語文組老師們的輔助工具,真正為學生塑造靈魂的,還得是悉心傳道、授業(yè)、解惑的老師們。
繼孫國鈺老師為全區(qū)做教學觀摩課之后,上官衛(wèi)紅老師又赴江西,去給全國優(yōu)秀語文教師們上了一堂語文教學示范課,講授《詩經·靜女》。果然是名師風采,一出場就口吐蓮花,從“見”字的讀音開啟,循循引領學生們去到中國古典詩詞大河的源頭,隨著或急或緩的水波順流而下,不僅解讀《靜女》,還旁征博引,將如何學習語文的一把金鑰匙交到同學們手上。另外在“每天忙到窒息”的情況下,該校有3位老師一直在堅持文學寫作,被批準加入東城作家協(xié)會。
我們來到整潔得處處放光的校園里,在二十七中前身——明德學校創(chuàng)辦者之一蔡元培先生雕像前合影留念。人生而為人,最幸運的就是具有學習能力,無論是牙牙學語的小嬰兒還是百歲老者,無論是少年學子還是功成名就的大師,只要有追求進步的心思,就能每天每時都學習到新東西。類似我們今天進校園,就實實在在學到了新知識、新事物、新思維、新觀念,15位大齡學生都興奮得仿佛回到了童年,臉上一直掛著比天空還明朗的笑意。
天氣真好,正是北京最美的金秋時節(jié)。天空藍得就像海,純得無一絲白云,濃得一往情深。下午四時的陽光依然熱烈,一支支小金箭射在碧綠的琉璃瓦大屋頂上,仿佛發(fā)出“叮叮當當”的金石之聲……
(作者:韓小蕙,系北京市東城作協(xié)主席、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