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代》2025年第2期｜董夏青青：理解萬歲（中篇小說 節(jié)選）
董夏青青，1987 年生。小說和散文發(fā)表于《人民文學(xué)》《解放軍文藝》《十月》《收獲》等刊，有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思南文學(xué)選刊》等轉(zhuǎn)載。曾獲魯迅文學(xué)獎、“人民文學(xué)·紫金之星”短篇小說獎、百花文學(xué)獎等。
理解萬歲
文｜董夏青青
一
暝色漸濃，諶恩向負責(zé)安保的男人亮了一下熒光手環(huán)，鉆入酒吧繪滿涂鴉的狹長入口。聲浪彼此覆蓋，燈光是傾瀉而下的歡樂泉。頻閃變幻如同驚悸的光亮中，諶恩找到王柯所在的吧臺。當(dāng)時諶恩沒有注意到王柯身后的馬妤婧，他只是專注于自己的不解：王柯和他每天吵架以致瀕臨分手的女友馬妤婧，用這樣那樣的方法想松動焊住眼睛的牢窗，想要肢體的自由，但到處嘗試真的有用嗎？王柯和馬妤婧兩個盲人在酒吧如果真的好受，又何必非叫他過來？
諶恩摟住王柯的肩膀詢問他喝了幾杯，王柯說馬妤婧只幫他點了一杯，甜滋滋像止咳糖漿。說話間，諶恩余光瞥見身旁有個人走近，停在他的右側(cè)。諶恩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過頭去，沒料想會撞到一雙愛意葳蕤的眼睛。他感到心臟泵出的血液陡然冰凝，視線模糊而意識將這雙眼睛的疆域無限擴放。眼底急遽蒸騰而至漫溢的生命熱力，煥發(fā)了淋漓的光暈。馬妤婧在諶恩的吃驚中靠過來。諶恩覺得自己像將要燃盡的香煙蘸進茶水，水弄熄煙頭，快速向上浸濕、膨脹。
“我把墨鏡摘了！”妤婧對著諶恩和王柯身體之間的空隙大聲說道，“只有我，這里只有我能找到天花板上的燈球盯著看。我看不見，可我什么都能看，你聽明白了嗎？”
諶恩本能地答了一聲“明白”，失魂地忖想剛才那雙扎透自己的眼睛。這時有人要酒保做一杯著火特調(diào)，酒保潑酒成火時，馬妤婧突然要把胳膊抬到吧臺上，諶恩一把拽住。剛才那一刻的真實性令諶恩惑然，畢竟馬妤婧的眼睛目前無法聚焦，喝了酒的人也不是他。但方才的時刻毋庸置疑。那雙眼睛的主人和即將與她分手的男友王柯正將臉對向光源嘈雜的上空，帶著捕食般貪狠的神情。
酒吧那晚后過了不到半個月，諶恩去王柯與兩個朋友合開的按摩店里找他。
“屋里怎么不開燈？還以為你們歇了。”諶恩舉起亮著手電筒的手機朝屋里晃晃。
屋里正廳的小床上趴著兩位客人，此時發(fā)出脆朗的笑聲。
“咱王老板多會過??！反正開不開燈他無所謂，想省電錢就干脆不開了唄！”其中一位大姐爽利地說。
另一位年紀更大些的姐姐這時也說話了：“我剛想起來，還得回公司去填個出差的單子?！?/p>
“又出差？”王柯接話。
“我們不出差怎么養(yǎng)活你呀！”先開口的大姐說，“你快好好賣個藝，我考慮續(xù)個卡?！?/p>
“行！你還要我摁哪兒？”王柯說。
“你還想摁哪兒呢？！”大姐嗔責(zé)。
“別惹我喪彪，但請叫我咪咪。”王柯敦厚地賠笑。
“這就對了，乖乖給我摁，掙錢，低下頭來彎下腰，不丟人。”大姐的聲音柔軟許多。
兩位大姐結(jié)賬時，店里另外兩名股東，張姚和幸哥，也過來和諶恩打了聲招呼。
大約一年前，王柯和張姚還是同多年老友老白當(dāng)搭檔開店。仨人原本經(jīng)營得好好的，后來因為王柯和諶恩走得太近，弄出過誤會，張姚和老白就退股另起爐灶了。
在當(dāng)時的張姚看來，諶恩是視力完好的正常人，是顧客，沒必要和王柯這個生來弱視后天全盲的殘疾人打交道，尤其還投入這么多時間和精力。張姚對王柯的原話是，你不要和客人走太近，健全人的心眼子特別多。仨人里文化水平最高的老白也贊成張姚的看法，認為諶恩慷慨的友善“事出反?！?。
而在諶恩這件事上，張姚和老白有多反對王柯就有多堅持。王柯認為能和諶恩交朋友是他的本事，好比他的女友馬妤婧是剛盲不久的本地土著，是他憑個人魅力和水平賺來的一段關(guān)系。王柯甚至覺得，就連諶恩過來工作兩年多了都沒交到本地女友，他和妤婧卻已有過逼近談婚論嫁的時刻，怎么不算一種成功？王柯從未疑惑并詢問諶恩甘愿付出這么多的緣由，甚至為了諶恩和兩位生意搭檔鬧崩之后，王柯也從未表現(xiàn)出后悔，還自我安慰地說，錢就是天上的雨，不會只可著一個地方下，一時掙得少了，過兩天運氣又會回來。
大半年后，張姚趕在初春時又跑回來投奔王柯。當(dāng)和諶恩、王柯以及王柯新的合伙人幸哥一起面對面地坐下，張姚敞亮地說起他和老白合開的店撐不下去黃掉了，老白病了要回家歇著，他打算回來給王柯再加把力。
諶恩感覺得到，張姚人回來了，但對他的看法沒有變。好在王柯和張姚都是二十歲就出門做事的老社會人，背后談?wù)撛俣?，見著諶恩時都不掛相。每當(dāng)諶恩走進康樂居盲人推拿店的小門臉，王柯、張姚還有幸哥就會從按摩中途抬起身來，和電子門鈴一道出聲向他表示歡迎。
諶恩此時已坐進吧臺開始查看電腦。下午，王柯著急忙慌地找他，發(fā)微信說電腦出大問題了。但這個王柯所說的“大問題”，諶恩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五秒鐘就能解決。他老早就跟王柯說，最好裝一個付費的保益讀屏軟件，公益版的只能讀表層文字，一旦像今天這樣飛出兩個廣告彈窗，當(dāng)場就讀不動了。
王柯和馬妤婧剛談上的時候，妤婧說想去新西蘭玩，出國就必須申請護照。網(wǎng)上那一趟操作下來，諶恩發(fā)現(xiàn)在官方網(wǎng)站的相關(guān)頁面，盲人沒法操作也沒法跟聽，頁面一看就是為有視力的人設(shè)計的，文字信息承載量極大，大到對于王柯來說，頁面上所有的話語沒有邏輯，一片混亂。諶恩因此給市政熱線打過電話，建議他們效仿一些外文網(wǎng)站的網(wǎng)頁設(shè)計，盡量考慮盲人的條目化需求，還有最好同時設(shè)置語音驗證和輸入驗證碼兩種方式。不過還沒等到官方網(wǎng)站做出調(diào)整，王柯前些天已和妤婧徹底分了手，出國和護照的事興許不會再提。
“諶恩，電腦給整好了嗎？”王柯撤走床單時詢問道，剛才的兩位顧客大姐已經(jīng)離店。
“我跟你說過，得買付費軟件，其實問題很小，花點錢都能解決?！敝R恩說，“付費的還能閱讀圖片，給你念‘是’啊‘否’的。你鼠標(biāo)上下左右，確定了雙擊返回，多好?！?/p>
“我在保益做過半年客服，現(xiàn)在一分錢都不想讓他們賺?！蓖蹩抡f。
“你勻點兒打賞電影解說的錢出來行嗎？”
“不行，我要聽他們噴‘喪彪’！”王柯給床鋪換上新的被單，雙手用力抹展，“你網(wǎng)上幫我搜個門口的屏風(fēng)，這顏色我看膩了?！?/p>
諶恩直皺眉：“說啥呢，你都看不見?！?/p>
王柯離開床鋪走到離床頭不遠的魚缸前站著，打開蓋子，手伸了進去，笑而不言。
“你要什么顏色的？”諶恩打開手機的購物界面。
“反正別買現(xiàn)在這個。”王柯說。
“天藍色好，深藍色不好?！睆堃ψ诎ぶ~缸的凳子上，端著茶杯噘起嘴慢慢地喝了一口。
“我看了一下網(wǎng)上有的?！敝R恩說，“如果還是要醫(yī)療屏風(fēng)，就是店里這款能移動的醫(yī)院隔斷，那就只有天藍色，或深或淺的天藍色?！?/p>
“嘖?！睆堃μь^嘆了口氣，“我都忘記藍色長什么樣了?！?/p>
“你那色感細胞和光感細胞早都死光了！”王柯?lián)崦鴩谒诌叺慕痿~，面沖張姚說道。
“張老板好歹該看的都看見過?！毙腋缑髦叩酵蹩律磉叄九镜嘏牧送蹩碌募绨騼上?。
諶恩看了張姚一眼。諶恩兩年前為準(zhǔn)備文職考試剛搬進康樂居店面所在的這個小區(qū)時，張姚還沒有全盲。那時王柯和老白湊了一筆錢，把張姚送去眼科醫(yī)院做視力恢復(fù)手術(shù)。按王柯和老白眼睛的情況，再花錢意義不大，但大夫說張姚的眼睛還有戲，如果連做三次手術(shù)，可以恢復(fù)到手機臉能看清字的程度，而且手術(shù)用到的一項技術(shù)被眼科大夫們眼巴巴地盼了十多年，時下剛成熟。王柯和老白希望好兄弟能有機會復(fù)明，也希望等張姚可以多少看見一點之后，能坐鎮(zhèn)前臺看顧店面生意，省得再招一個健全人多拿份工資。但王柯和老白湊的錢讓張姚壓力很大。
醫(yī)生讓張姚做完視力恢復(fù)手術(shù)后一定要好好躺著靜養(yǎng)，但張姚根本躺不住，他躺二十分鐘就想爬起來趕快接鐘，給店里多添點業(yè)績，要么就下了鐘還拉著客人口干舌燥地閑扯，游說客人辦張卡或再續(xù)個卡。王柯給諶恩說，當(dāng)時他和老白摁不住張姚，都想找根鐵鏈子把張姚綁在床上。三個月后，張姚花了將近十萬塊錢才做成的手術(shù)效果回歸為零。不久，眼壓降不下去的張姚全盲了。
張姚全盲之后沒有大家預(yù)想的那么悲哀，自從回到王柯這邊，還從幫助盲人的義工群里搞回來一只柴犬養(yǎng)著。王柯對那只見了諶恩就亂尿的小母柴犬十分鐘愛，經(jīng)常給諶恩描述小柴的虎牙啦，毛色漸變啦，尾巴翹起屁股亂撅啦。諶恩那時覺得稀奇，心想王柯是怎么做到精準(zhǔn)復(fù)述的，后來聽張姚說，王柯純是在學(xué)客人的舌，如果客人說小柴是紫色的，沒人摸的時候毛上刺啦帶電，那王柯也會信。但因為誰也沒法出門長距離地遛它，小柴狗很快肥出了毛病，被張姚交給志愿者找人領(lǐng)養(yǎng)了。
“我覺得別買醫(yī)療屏風(fēng)了。”幸哥說，“店里的客人好多是帶孩子去整形醫(yī)院做小耳再造手術(shù)的，去醫(yī)院心里就憋屈，來咱這兒看見病房用的東西會不痛快?！?/p>
張姚擺擺手，“那不是，幸哥，咱要顯得專業(yè)，和對面那家有所區(qū)別，雖然是師傅，但給人的感覺是和大夫一樣權(quán)威?！?/p>
幸哥思忖著，未置可否。
這時門前停下一輛“購物社群”的貨車，諶恩探身看送貨員跳下車，搬起車上的貨物往加盟商之一的康樂居門前碼放。
“哎，今天送這么早?！蓖蹩潞蛷堃η昂竽_站到了門口。
“今天你們小區(qū)貨不多，先送你們的。”送貨員說著，前后放下六件水、兩大兜青菜就跳回車上開走了。
王柯出門摸了摸兩兜子菜，分別拎起感受了一下分量，“價格都這么便宜了，買的人反而少，都留著錢不花干嗎？”
“抖音直播最近太猛了，我買個泡茶的雙層飄逸杯才十塊錢?！敝R恩說。
“往年春天這時候都推出去十幾二十張卡了，可是今年過完年，才進五個新客?！蓖蹩卤г梗拔医o大連導(dǎo)盲犬基地提的申請都快一年了，要是通知我能領(lǐng)上，要掏兩萬塊現(xiàn)錢呢?！?/p>
“是對面那家博愛堂的問題?！睆堃π÷曊f道，和王柯倆人齊齊轉(zhuǎn)身，面向街道斜對面的另一家同樣掛著“盲人按摩”招牌的店。
諶恩從前臺走出來，跟他們一起站在門前張望。博愛堂的門臉有康樂居的三倍大，店門口擺放的是紅木制作的山水屏風(fēng)。
“你們老盯著博愛堂，那博愛堂邊上還有足療、修腳、美容呢，說起來都是你們的競爭對手?！敝R恩說，“你們兩家不是零和博弈，不是他贏了你就都輸了?！?/p>
“你還沒認識到他們家最大的問題。”幸哥掏出一根煙喂進嘴里，“他們家可不叫王師傅、張師傅，他們都管人叫幾號、幾號！”
“對！”張姚激動地附和，“什么店才把人安上編號？這就是不尊重按摩師，這老板是個健全人，他不懂尊重盲人，所以他們家按摩師流動性大，老留不住人。”
“而且肯定是他們家在給康樂居打差評?！蓖蹩律袂閲烂C地把住諶恩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掰了掰，“就說有一只熊在追咱倆，你和我都跑不動了，那我只要把你絆倒了就行，是不是？”
諶恩還想反駁，但沒張嘴。年初時，諶恩聽王柯說房東又要給漲房租，王柯算了筆賬，每個季度起碼得進五位新客才能保住利潤。諶恩理解這實打?qū)嵉膲毫Α?/p>
“電腦給你弄好了?！敝R恩回屋里披上外套，摸出兜里電摩托的車鑰匙，“我走了啊，還得回單位錄音去?！?/p>
“我想換臺電腦，屏幕要大的?！蓖蹩赂诉M來，趴在前臺上撫摸顯示屏。
“你換屏幕干嗎？老琢磨這些跟你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的?！睆堃φf著，又摸回魚缸邊上坐下了。
“我要換臺大的一體機，回頭研究一下直播帶貨。”王柯站直身子，打了一個長長的響嗝，“幸哥，你家姑娘是不是說不想在藝術(shù)團里跳舞了，要開直播？”
“那可不是長久的正道?！毙腋鐕娏丝跓?，慢條斯理地說。
夜里，諶恩癱在床上，舉著手機搜索二手集市上賣的一體機。他覺得肩胛骨縫有點兒疼，又挺直胳膊想再堅持會兒，試試自己臂力的邊界。邊界。諶恩想起剛來工作時跟著上司去廣西邊防出差，一名邊防連的新兵說自己第一次巡邊就遇到鄰國的兩名戰(zhàn)士騎著摩托撞進了溝里。當(dāng)時新兵和班長面面相覷，新兵指著面前一條淺壑問班長，能不能跳過去扶他們一把，班長沉思片刻說，不行，國界在這條溝的正中間，過去就是越界。新兵說，那我能做嗎？班長說，咱倆只能撿上他們甩飛過來的拖鞋扔回去，然后原地站著給他們喊加油。國與國、個人和個人之間都要求邊界明晰，諶恩知道自己沒法兜住王柯的人生，可是仍不忍心看王柯跌進溝里而自己只能干站著。
諶恩松了勁，將胳膊重重地平放到床上。手機長時間攥在手里有點發(fā)熱。之前就是因為老給王柯修電腦，王柯和老白、張姚散了伙。兩年前諶恩剛和王柯他們熟悉，王柯覺得總麻煩諶恩過意不去，就往諶恩辦的按摩卡里充了兩次值。據(jù)王柯說，張姚攛掇著老白找他對質(zhì)，他靠解釋是過關(guān)了的。王柯確實沒有用公賬來平諶恩的人情，只單獨做在他自己的小賬上，用上鐘掙的錢劃給諶恩充了值。但解釋到這個地步，證明信任已經(jīng)崩了，張姚和老白就從康樂居撤了股，到城東去開了家新店。直到去年底王柯才聽張姚說，老白得的是腎衰，要先回河北老家養(yǎng)病，他們才將那家店盤出去了。
如果沒有他橫插一腳，老白也許不會為了撐住新店，累到免疫力驟降以致腎衰。想到這里，諶恩滑開手機，刪去了放進購物車里的一體機。還沒來得及退出界面，就看到一條微信進來，是王柯前女友妤婧的語音。
這時是凌晨四點一刻。諶恩猜想，在失明不久的妤婧身上，白天、黑夜的界限大概已經(jīng)消弭。她可能睡到這時醒了，聽見鳥鳴認為已經(jīng)天亮，發(fā)信息并不顯得不禮貌。
妤婧問諶恩，能陪她去店里選一把法壓壺嗎？
二
在王柯白天連發(fā)十幾條語音信息問詢設(shè)備后，諶恩下了班又騎著電摩托躥去了康樂居。
“你就這么急?。?！”諶恩看到王柯在盲人群里下單的價格就上火了，“你是今晚就直播嗎非得中午買？你不是說減完肥再直播嗎？”
王柯苦笑，“都是照你說的買的啊，RME聲卡、AKG麥克風(fēng)加上鐵三角的耳機。我就在群里問了一聲，這哥們兒說他都有，今天就能找齊了發(fā)貨，我才買的?！?/p>
“那價格你要問清楚啊，五六千塊錢你能找到品相很不錯的了，他賣給你這些，好家伙，全是野雞牌子，攏共一千塊錢我還得考慮?！敝R恩嘆道，“這些人不能善良點兒嗎？”
“善良是健全人的事情，俺們喜歡互相傷害?！蓖蹩聹仃盏亟釉?。
諶恩之前就罵過群里那些坑盲人的盲人，上回王柯想買個大硬盤，有個熟人寄來一個用了四五年的1T硬盤，張嘴就問他要五百塊。
“他就是總著急啊，人家妤婧才跟他生氣，說急什么急。”張姚笑嘻嘻地說。
“她是因為急才罵我的嗎？她是因為她媽老罵人所以她也愛罵人。是我主動提出來跟她分的你忘了嗎？她罵我是個臭傻叉?！蓖蹩路鲋溜L(fēng)申辯。
“你非得跟妤婧掰扯那個聽比看要快，不是找罵嗎？明明先看見閃電后聽見打雷。我沒讀過啥書我都知道。”張姚回。
“就是耳朵聽更快，我語音能開四倍速聽，她能不？”王柯不忿地抱起雙臂。
沒來由地說到妤婧，諶恩莫名有些心虛。妤婧和王柯分手后，約諶恩單獨見過一次，那回是妤婧讓諶恩陪她去挑雙馬丁靴。妤婧在店里上腳試了好幾樣款式，每試穿一雙，就詳細地問諶恩她腳上靴子的顏色。諶恩想，也許她剛因為視網(wǎng)膜病變成為盲人，對畫面還有充分的想象。妤婧問諶恩，店里的櫥窗處擺著一雙什么模樣的鞋。諶恩就如實描述，說今年主推多巴胺配色，櫥窗里放著一雙又粉又紫的馬丁靴。妤婧讓店員找出那雙櫥窗款給她試穿時，諶恩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勸，說這雙鞋子要是穿出去會特別顯眼包，在人群中走，所有人都會盯著看的。妤婧偏過頭來，尋找諶恩，隨后露出笑容，說那很好，我非買不可。
一手拎著裝粉紫色馬丁靴的手提袋，一手扶著妤婧往商場外走時，諶恩才想到這確實是妤婧的性格才會挑中的樣式。妤婧和王柯還沒分手時，提出讓諶恩帶他們倆找個周末去逛山姆超市。諶恩問能不能換個人少些的時間，被妤婧當(dāng)即否決。妤婧說她就是特意去山姆過周末的，和普通人一起擠來擠去才有意思。于是在一個周六下午，諶恩牽著王柯，王柯拉著妤婧，三人擠進了山姆超市。為了別讓他們倆跟丟，諶恩推了一輛購物車讓他倆在鐵筐兩邊扶著。盡管已經(jīng)極力躲避人流，諶恩一個不留神沒把穩(wěn)車子，還是撞著了一個正在挑烤雞的男人。男人扭頭來了一句，沒長眼睛?。空镜秒x男人最近的妤婧立馬接茬說，本來就沒長眼。男人端詳片刻，輕輕說了一句“我靠”后快步走開。妤婧和王柯趴在購物車上笑了很久，笑到諶恩慶幸自己是戴著口罩，過路的人愛看就看。
“你到底發(fā)啥瘋，好好按摩不行非要直播？幸哥都說了那不是正道。”諶恩嚷起來，好岔開王柯和張姚所談的。
“過年我們老家那個村都在直播，以前出門要飯的，現(xiàn)在都改直播乞討了，那慘賣的。那你論慘的話，我不比他們慘？我這掙不上錢，他們賣慘的流量可多，一天頂我一個月收入。”王柯溜達到魚缸前，掀開蓋子又把手伸了進去，邊說邊撩撥循環(huán)中的水流。
“你把今天買的這些退了，我有現(xiàn)成的就拿給你用，沒有的教你買正規(guī)二手。”諶恩心煩地偎進電腦椅，仰頭長舒一口氣。
……
精彩全文請見《當(dāng)代》2025年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