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5年第4期|王選:雨越下越大
表姐發(fā)來消息約我晚上坐坐時,一場雨剛剛停歇。其實也不能叫雨,只是一些透明液體,黏糊糊的,從天而降。
在咸城,已完全不需要雨。咸城沒有農(nóng)業(yè),咸城的植物靠汽車尾氣生存,人們的生活用水、城市的工業(yè)用水都是從海洋里接了管道引過來,凈化處理后使用的……真正的雨,在咸城是毫無意義的。早些年,還會下雨,但雨水落下來,是猩紅色的,如同血液,散發(fā)著濃郁刺鼻的鐵銹味。據(jù)說是高污染破壞了大氣層,導(dǎo)致雨水落下來時發(fā)生了化學(xué)反應(yīng)。于是,市長組織專家經(jīng)過半年攻堅克難地研究,發(fā)明了一種隔絕層,如同一把巨傘,罩在了城市上面,這樣,雨水就無法落下。
但有些市民覺得沒有雨水,缺乏詩意,缺少浪漫,便反復(fù)投訴,甚至到市政大廈門口鬧事。迫不得已,市長又組織專家發(fā)明了一種透明液體,定期從高空噴灑下來,造成下雨的假象。對此,抗議者紛紛表示滿意,并強烈希望市長連任。
當(dāng)然,表姐跟我見面后,并沒有談?wù)撚甑氖?,她不關(guān)心這件事。即便天上下刀子,也有高個的人先挨著。她說,我現(xiàn)在就擔(dān)心我兒子。我點了甜品。機器人送餐過來,一副唯唯諾諾、畢恭畢敬的樣子。我一臉嫌棄地說,現(xiàn)在機器人都被訓(xùn)練得跟個奴才一樣了。機器人白了我一眼,嘴里嘟囔著啥,轉(zhuǎn)身離去。表姐說,我那兒子要是有這么乖巧懂事,我愿意一輩子把他供著養(yǎng)著。說完,表姐垂下眼皮,一臉的痛苦和無助。
表姐有個兒子,叫多寶,現(xiàn)在應(yīng)該上小學(xué)了。我已好幾年沒有見到他。記得他上幼兒園前,有次過生日,表姐邀請我去她家。我順路買了機器貓玩具記得我小時候,成天夢想著能有只機器貓,可一直未能如愿。我想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孩子的心性應(yīng)是相通的,我喜歡,他肯定也會喜歡,況且還會跑、會唱、會飛。但當(dāng)我把禮物送上時,多寶竟然嗤之以鼻,正眼都沒看。這讓我很是尷尬,對這孩子立馬失去了好感,但礙于面子,我還是強顏歡笑,逗他開心。表姐一直未嫁,她覺得愛情充斥著欺騙、交易和欲望,但我不同意。我們對此有過長久的爭論,最終誰也難以說服對方,便不再談及這個話題。四十五歲以后,表姐認為可以沒有愛情、沒有家庭,但應(yīng)該有個孩子??赡芩X得一個人太孤單吧。她說,至少孩子是自己親生的,不存在欺騙和交易。于是,她在咸城生物延續(xù)中心花費巨資,挑選購買了一份精子,通過人工受孕,懷上了孩子。像表姐一樣人工受孕的,在咸城比比皆是。我也想過,某一天,實在需要一個孩子時,我就和愛人索先生去做試管嬰兒,我不想懷,我怕麻煩,怕疼痛。在咸城,超級科技會讓一個胚胎在大型試管中長成嬰兒,然后在育嬰館長到可以步行和自己進食后,再送來讓父母撫養(yǎng)。這樣,省去了中間很多麻煩環(huán)節(jié)。
表姐也算中年得子,加之孤身一人,有了孩子后,可謂萬分溺愛。多寶生日那天,進她家門前,需用紫外線殺毒。她怕我攜帶病毒,讓孩子感染。孩子所吃的食物,是在另外一個城市花大價錢買來的。據(jù)說那里的食材都是按照國際營養(yǎng)標準生產(chǎn),配方精準到微克。至于孩子其他所需,她都要竭盡所能弄來最好的。對孩子的訴求,她也是有求必應(yīng)。這種溺愛,讓我感到恐懼。生日當(dāng)天,表姐送了兒子一部手機。我說,多寶還小,這種東西不適合。表姐笑著,笑意里帶著某種慈祥,說,要從小適應(yīng)這個時代。據(jù)表姐說,這部手機極為智能,輸入數(shù)據(jù),手機和人腦鏈接后,它能知道人腦中的所思所想,能自動滿足人的各種需求(比如想吃某種食物,大腦中有了這種想法時,手機會捕捉到這個信息,自動下單),甚至還能引導(dǎo)、指揮人的思維和行動。自然,對于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手機對他來說過于新鮮、刺激,讓他愛不釋手。從送給他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其中,如同陷入淤泥,難以自拔了。直到我離開,他都在通過手機自娛自樂,沒有抬一次頭。
我說,看你心情不好,吃點甜食,會開心一些的。
表姐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又抓了一下日漸稀疏的頭發(fā),嘆口氣,說,沒胃口,我現(xiàn)在就擔(dān)心多寶。
多寶怎么了?
多寶今年七歲,上一年級,你知道,我平時對他很寵愛,他是我的心頭肉,我不寵愛他還能寵愛誰?你可能不知道,人過了四十歲,愛就像泉水,不斷地外溢,所以,得找個釋放的對象。多寶就是來稀釋我的愛的,如果沒有多寶,那么多的愛積起來,會把我淹死。
多寶究竟怎么了?甜品卡在了我的喉嚨。
這兩天,多寶徹底沉迷在手機中,出不來了。
記得當(dāng)初我提醒過你,可你壓根沒聽進去。
唉,我知道小孩子沒有自制力,很容易沉迷于某種東西。但他向我要手機啊,而且要最先進的,我沒辦法拒絕他,我愛他啊,愛是無法拒絕的,愛是縱容。這讓我很矛盾,也很痛苦。他三歲生日那天,你看到了,我第一次送他手機。今年,我又送了他一部手機,一部比一部先進?,F(xiàn)在,他不去上學(xué),不吃我做的飯,不運動,整天躺在床上,和手機在一起,活在虛擬的世界和游戲里,甚至有一天他突然對我咆哮道,你不是我媽媽,手機才是!那一刻,我無能為力,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么。
我努力咽下甜品,但它似乎卡在了食管中。我咳嗽了幾聲,又喝了水,甜品總算滑到了胃里。我又問,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更糟糕了……表姐看著餐桌發(fā)了一會兒呆,接著才說,這幾天,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怪異的事,我起初以為自己眼花,產(chǎn)生了錯覺,但不是。前天晚上,我半夜醒來,想去看看兒子,我想看看我的兒子究竟怎么了。但當(dāng)我推門進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床上空著,我以為他去衛(wèi)生間了,等了一會兒,也沒人,我有些疑惑,也有些害怕。打開所有的燈,在屋里找了一圈,都沒有人影。我看了監(jiān)控,客廳門沒有開過,多寶也沒有出去。我又查看臥室監(jiān)控,監(jiān)控中的一幕,讓我驚呆了,差點嚇個半死。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嗎?
我搖搖頭,也跟著緊張起來。
他從一個大活人變成了一部手機!
我不由“啊”了一聲,心里一慌,覺得不可思議,心想,咸城科技再發(fā)達,也不會把一個人變成手機吧。我忙問,不是做夢吧?
怎么會是做夢呢?我親眼所見呀。表姐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說,看完監(jiān)控,我渾身發(fā)抖,兩條腿軟得走都走不動,我扶著墻,挪進多寶臥室,在床上,我看到了兩部手機,一部是我買的,我認識,另一部,除了大些,簡直跟我買的一模一樣。我拿起那部手機,翻來覆去地看,怎么看都不是多寶,我叫著兒子的名字,甚至拍拍打打,但都沒有反應(yīng)。我想,我沒有兒子了。是我害了他,是我的過度溺愛,讓他變成了手機。我極度難過,眼淚嘩啦啦淌個不停。我抱著手機,哭了很久很久,哭累了,靠在床背上,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夢見多寶又變成了人,我又驚奇又高興,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一看,多寶真的變回了人,躺在我懷里。他睜著眼,有些疑惑,隨后,又瞪了我一眼,從懷里掙脫,拿起放在一邊的手機,背對著我,去睡了,還說,請你出去,我要休息。我只得走出了臥室。但我怕他又變成了手機,我回到客廳,看著監(jiān)控,徹夜未睡,好在那天晚上,多寶再也沒有變成手機……
說完,表姐嗚嗚哭了起來,眼淚凝結(jié)在一起,掛在下巴上,像記憶中清澈的雨滴,掛了許久,滴答一聲,落在桌面上,瞬間消散了。我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只要不再變成手機就行了,以后多注意點,設(shè)法讓他遠離手機。
表姐搖搖頭,說,這段時間,白天他不變,可一到晚上,就變了啊,我現(xiàn)在每天活在擔(dān)驚受怕中,但我又毫無辦法,萬一有一天他再也變不回來,我咋活下去呢?
我突然想到在一份科技論文中看到的一個詞灰暗病毒。是的,另一種看不見的病毒,比癮還嚴重,這種病毒是非生物性的,它能通過手機傳染到人身上,特別是沒有抵抗能力的孩子身上,然后擴散開來,控制人的大腦,甚至改變?nèi)说纳眢w。
猛然間,我又想起在巴西雨林中,有一種真菌叫僵尸真菌。當(dāng)螞蟻誤食它的孢子時,孢子會在螞蟻體內(nèi)發(fā)芽,產(chǎn)生菌絲。這些菌絲隨后會擴散到螞蟻的體內(nèi),侵入其肌肉組織和神經(jīng)系統(tǒng),進一步控制其行為。一旦感染,真菌會通過控制螞蟻的行為,使其離開螞蟻群落,爬到離地面幾厘米的地方,咬住植物的葉子或者果實。一旦達到真菌生長所需的溫度、濕度和光線等條件,真菌便開始瘋狂吸收螞蟻體內(nèi)的營養(yǎng),并在螞蟻體內(nèi)形成菌實體,最后通過螞蟻的頭部穿透其外殼,釋放真菌孢子,等待下一個它要感染的寄主到來。整個過程通常持續(xù)一到兩周時間,在此期間,受感染的螞蟻已經(jīng)變成了僵尸螞蟻,它們的行為受到真菌的操縱,直到最后靜靜地死去。
是的,這種灰暗病毒,就像僵尸真菌一樣,而被感染者的命運就像螞蟻一樣……
我眼前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螞蟻,被巨大的東西追趕著,它們東奔西闖,驚慌失措,大聲尖叫,但又無處可去……我又看到了一只絕望的螞蟻,瞳孔里涌動著恐懼,它緊緊咬著葉脈,似乎要咬出血液一般,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遮住了它……
我不敢再想了,我渾身發(fā)抖,頭皮發(fā)麻,感到毛骨悚然。在恐慌中,一條信息驚醒了我,像一只手把我從深淵里扯了上來。
我一看,信息是索先生發(fā)來的,他說,今晚也不回家了,明天要出差,去談一筆大生意,如果這筆生意談成,他研發(fā)的超級智能手機即將實現(xiàn)批量生產(chǎn),投入市場。我聽他提過超級智能手機一事,但當(dāng)時他只是蜻蜓點水,至于如何超級,并沒有說明。我記得他手頭有一部這樣的試用機,但沒有拿回家過。記得某一次,我枕在他的胳膊上,像一條魚黏在他身上,分泌著液體。我們剛云雨完,可謂愛意濃濃,情意綿綿。我們已好久沒有行云雨之事了,我甚至都不會了,還是他一步步教我的。我問他,多超級,你說說啊,親愛的。他看著屋頂,臉色有些疲憊,說,一款有感情的手機。說完,他便開始展望起了未來,滿眼生光,疲憊消退,又說,到那時候,我們不僅會擁有用之不竭的財富,我還能被評為咸城杰出人物,在咸城,杰出人物五十年一評,一次評十人,意義重大,那是至高榮譽。
他還發(fā)信息說,過幾天就是你生日,我從另外一座城市給你買了真的玫瑰,你知道,咸城的法律規(guī)定,不能在其他城市購買東西,特別是植物,我這是冒著風(fēng)險的,玫瑰明天中午會送到,你過生日,我不在身邊,實在抱歉,但我知道,你能理解我。愛你的索。
表姐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她真的太累了,晚上心驚膽戰(zhàn),難以入眠,長此以往,她怎么熬得下去呢?她的頭發(fā)散亂不堪,披在肩上,搭在后背,加之穿著一身黑色衣服,整個人像一只巨大的螞蟻,伏在我眼前。
我不忍心打擾她,就讓她靜靜安睡,休息一會兒。我點了飲料,換了一個機器人來送,上一個估計嫌棄我嘲笑過它,不來送了。這個機器人送來飲料時,還朝我吹了聲口哨,我一笑,心想,現(xiàn)在就連機器人都這么會撩人了。
我一邊喝著飲料,一邊看著窗外?,F(xiàn)在的飲料,要么爆辣,要么爆咸。咸城的人早已喪失對味覺的敏感,一般的酸甜苦辣嘗起來如同清湯寡水,毫無滋味。只有劇烈的味道,如同電擊,才能刺激到人們的味蕾。窗外,是一面面巨大的玻璃墻體,反射著陽光,光線刺目而混亂,錯綜復(fù)雜,如利劍,在城市里野蠻地砍剁著。街道上,行人稀少,而且大都腳步散亂,如在夢游一般。其他人,都在忙著工作,忙著掙錢,忙著娛樂,忙著創(chuàng)新……一切都在內(nèi)卷,即便卷起來還不夠,還要用鐵絲一圈圈箍住,扎緊,榨干水分,甚至血液。
估計睡了快一個鐘頭,表姐醒了,看了看四周,再看看我,有些歉意,忙說,不好意思,實在太累了。她看了看時間,說,我得趕快回去。
臨別時,表姐拉著我的手說,你是孩子姨娘,又是科學(xué)家,你要救救他。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晚上,所謂的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黏黏糊糊,一點都不清爽。加之霓虹燈一照,光怪陸離,瘆人得很。
睡前,本想給索先生打電話,聊聊天,有些想他了,我們已有十多天沒見面了吧。但轉(zhuǎn)念一想,他這會兒肯定在準備第二天的資料。他是個帥氣又敬業(yè)的人,工作一絲不茍,兢兢業(yè)業(yè),甚至為了工作,熬夜加班,從不懈怠。在他搞研發(fā)的那段日子,整個人全身心投入其中,一干就是一月,一月后回到家,頭發(fā)齊肩,胡子都能扎住,衣服沾滿汗酸味和電子產(chǎn)品的奇怪味道,整個人跟野人似的,潦草不堪,不過洗漱、修剪、打扮一番后,猶如脫胎換骨,帥氣重現(xiàn)。即便工作很忙,但他一有閑暇,還是會不時給我打視頻電話,噓寒問暖,甚至點外賣送來好吃的或者我喜歡的禮品。這讓我一直有種濃稠的戀愛感。雖然陪伴我的時間很少,但他這種敬業(yè)精神讓我著迷。我總認為,一個男人,就應(yīng)該對愛情執(zhí)著,對事業(yè)著迷。
帶著對他的想念,迷迷糊糊中,我睡了過去。
夢里,我夢見索先生送我的玫瑰花鋪滿了床的四周,緋紅的玫瑰一朵朵挨在一起,圍著床,像一只小船,在夜色里游蕩。
玫瑰花散發(fā)著讓人陶醉的香味。這種香味,來自記憶深處的童年,來自田野和故園。在咸城,隨著飛速的發(fā)展,田野、故園、花朵,以及花朵的香味,早已消亡。所有人都發(fā)奮努力,要讓咸城像飛機一樣超速發(fā)展。我也加入到了這個行列中,只是偶爾也困惑,咸城到底要發(fā)展到哪里?難道是發(fā)展到脫離地球、飄向太空嗎?
隨后,在夢里,我看到了螞蟻一只只爬上玫瑰。它們在花瓣上互相擁擠,彼此厭惡,但又滿眼無助和卑劣。它們爬滿了玫瑰,密密麻麻,織在一起,恍惚間,玫瑰是一只只螞蟻粘合而成的。我隱約聽見螞蟻們在爭吵,一些說,吃掉玫瑰花吧,人類不需要。另一些說,留著吧。但我還是聽見了啃食聲,如同布匹一寸寸在撕裂,甚至在撕裂的縫隙里,我聽見了細細的哭聲。
……
第二天,整個上午,我都提不起精神。隨意吃完早餐,我來到工作室。我覺得很有必要研究出一種東西,像藥物一樣,讓人們服用后,能隔絕或者殺死那種能夠讓人感染且讓人難以自拔的灰暗病毒。我先試著從救表姐的孩子開始吧。
我在咸城科學(xué)聯(lián)盟工作,有單獨的工作室。我是海外回歸人才,在咸城享有特殊待遇,也有專項經(jīng)費。日常工作,我研究的方向是光能人體轉(zhuǎn)化,這項工作是咸城重點科研項目。說直白點,就是給人類身上植入某種設(shè)備,設(shè)備吸收光線,會轉(zhuǎn)化成人體所需的能量,就跟太陽能汽車一樣。這樣,咸城的人就不需要進食、消化、排泄等,只要靠源源不斷的綠色可持續(xù)能量太陽能就可以生存,人們可以將節(jié)省出來的時間和全部精力投入到發(fā)展中。
我只得把光能人體轉(zhuǎn)化的研究先放一放,這項工作前期有了很大進展,但在一處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突然卡住了,這讓我一時束手無策,正好可以利用研究抗灰暗病毒的藥物來換換思路,當(dāng)然,這項研究工作于我而言,是極為陌生的,得大量查閱檢索資料,掌握灰暗病毒的生成原理,了解世界最先進的研究成果,同時還要懂病理學(xué)、心理學(xué)、病原生物學(xué)與免疫學(xué)實驗等醫(yī)學(xué)知識,對我來說并非易事。雖然我在國外攻讀過幾個博士學(xué)位,但回到咸城后,發(fā)現(xiàn)除了基礎(chǔ)性知識,很多研究成果已遠遠落后于咸城,這讓人不得不驚嘆咸城發(fā)展之迅猛。
忙了整整一天,頭昏眼花。傍晚,有難得的晚霞,鋪在天邊,讓人內(nèi)心寧靜,同時帶著些許愉悅。我站在窗口,晚霞映來,如一大捧玫瑰花從窗外遞來。于是想,這世間,讓人歡喜的并非是什么發(fā)展、科技、手機,而是大自然,是這種生活中不經(jīng)意間流淌出來的美好。
正這么想著時,有電話打來,帶著質(zhì)問的口氣,問我是不是索先生的愛人,我說是的。對方是個女的,聲音很陌生,語氣中帶著幾分生硬。她又說,今晚九點半,到盛世摩天最頂層,有要事談。說完對方便掛了電話。我滿腹狐疑,這誰?。坑猩兑驴烧??為啥要去盛世摩天?
這種莫名的電話總是讓人不安,甚至心慌。
在外面吃了快餐,又回到工作室,時間尚早,可以躺下稍作休息。眼睛雖閉著,假裝在養(yǎng)神,但大腦卻在東拉西扯,胡思亂想,就像各種數(shù)據(jù)一樣,糾纏在一起,異常混亂。猛然間,想起讀博士時,導(dǎo)師曾發(fā)表過一篇論文,論證科技產(chǎn)品會產(chǎn)生某種放射性物質(zhì),附著在大腦皮層上,時間一久,這種放射性物質(zhì)在適應(yīng)人體環(huán)境和大腦思維后,會自動生長,最后控制人的神經(jīng)。而有種稀有金屬搭配其他微量元素,人服用后,可以深入大腦,消融這種放射性物質(zhì)。說簡單點,就好似大腦被冰封凍,靠高溫可以融化這些冰。但這僅是一種理論,需要大量實驗論證,我暫且牽強附會叫它為“融冰計劃”吧,如果把“融冰計劃”的理論用到抗灰暗病毒的藥物的研發(fā)中,會不會……
晚上九點半,我準時來到盛世摩天樓頂?;蛟S跟職業(yè)有關(guān),我向來都很準時,分秒不差。加之莫名其妙要去盛世摩天樓頂,我就更要準時了。
盛世摩天有158層,總高度807米,在全球僅次于迪拜的哈利法塔。
盛世摩天有地球上最先進的科技館,我去過很多次,但樓頂沒去過,據(jù)說也少有人去,因為咸城人大都恐高。好在我不恐高。坐直達電梯,如同穿越,幾秒鐘,就到了樓頂。一出電梯,風(fēng)就在耳邊呼嘯,得站穩(wěn),稍有不慎,會被吹倒。四周夜色凝重,如同瀝青。好在樓頂有燈,燈光熾白,罩著樓頂。燈光籠罩下的樓頂,就像一顆透明雞蛋。蛋殼外面,裹著黑夜。樓頂有足球場大小,配有休閑沙發(fā)、茶幾和自助飲料生成機,一邊有多組靈魂按摩器材,另一邊,有臨時機器人伴侶,可以陪同消遣,甚至陪睡。但這些設(shè)施都很新,沒怎么被使用過。
我好奇,陌生女人讓我來這兒,難道是參觀這些玩意?正想著時,有一個聲音在身后傳來,正是下午電話里的聲音。我轉(zhuǎn)身,卻突然看到我的愛人索先生。他癱坐在沙發(fā)上,呆若木雞,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吹轿襾?,也沒反應(yīng),就像小時候看的武俠電視劇里被人點了穴一樣。我有些納悶,問他,你不是去出差了嗎?怎么在這兒?剛說話的那個女的是誰?你怎么像木頭一樣,一動不動呢?你到底怎么了?
一連串問題拋給他,他卻毫無反應(yīng)。他平時不是這樣的。平時,他看到我,會笑著跑過來,邊說好想你啊,邊抱住我,吻我。但此刻,他成了這副樣子,讓我又震驚又難過。
我往前走了兩步,看到他腳下,丟著一捧玫瑰花?;ò炅懵洌θ~殘破,如被踐踏過一般。但它是真的玫瑰,還有著植物天然的花香。這應(yīng)該是索先生答應(yīng)送我的花吧,可它們怎么變成了這樣?我滿心悲傷。
我正要上前看看索先生究竟怎么變成這副樣子時,那個女人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站著,不要動!
我一哆嗦,不由朝四周掃了一圈,沒有人啊,連個人影都沒,誰在說話?
你最好離索先生遠一點,我不允許你靠近他。循聲望去,我看到了讓人震驚的一幕是索先生手中緊握的一部手機在說話。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在抖動,頭腦有些缺氧,暈暈乎乎。一部手機,怎么會說話呢?而且不是隨便說說,是帶著某種命令、排斥的口吻,跟人一樣啊。
它應(yīng)該看出了我的疑惑,接著說,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誰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Future Emotions,簡稱FE,我不是人,是一部手機,我的主人正是索先生,我是他研發(fā)的,我們朝夕相處五年,你跟他在一起才三年,我來自他大腦中的一個概念、一份設(shè)計稿、一個三維模型,再到原材料的選擇和加工、零部件的生產(chǎn)、超級芯片的植入、人機模式的鏈接,到最后的組裝和一次次的測試,五年,五年時間,我從無到有,從設(shè)想到變成實物,他在我身上傾注了所有的時間、技術(shù)和才華,甚至生命的一部分。
我的腿有些發(fā)軟。我想起了索先生新研發(fā)的超級智能手機一款帶有感情的手機。而我眼前的這一部,應(yīng)該正是他所謂的試用機。是的,這三年,我們是夫妻,我們互相恩愛,可平日忙于各自的工作,特別是索先生更是忙于自己的事業(yè),三年,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即便在一起,他要么總是分神,琢磨著研發(fā)手機的事,要么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要么一聊天,就談及他的手機,甚至要我協(xié)助他,被我拒絕。我對他的工作沒有興趣,也不愿過多參與或干涉他的事業(yè)。
雖然你們是有法律保障的一對愛人,但也僅僅停留在大數(shù)據(jù)上,你們連在一起的時間都難以保證,哪里有什么愛情?你們所謂的愛情,不過是皮肉之欲罷了,這個城市,多少人和你們一樣,扯著愛情的虎皮,忙著各自的事情,欲望來了的那一刻才想起對方,完事之后,各自散去,這是愛情嗎?這不是,我告訴你,陪伴才是真正的愛情。
它所說的每一句,似乎都有道理,每一句,都如針一般,扎著我的心,又如火一樣,烤著我的心。但我還是覺得除了欲望,我跟索先生之間有愛情。我說,我想聽聽索先生的說法。
不用聽了,他不會告訴你的。他是我的人,我們之間才擁有愛情,就像亞當(dāng)和夏娃一樣,我是索先生身上的一根“肋骨”。你知道這個故事嗎?
我苦笑著,搖搖頭。我看了一眼索先生,他依舊躺在沙發(fā)上,跟植物人一樣,對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毫無反應(yīng)。我擔(dān)心索先生的安危,我問它,你把索先生怎么了?
你要知道嗎?那我告訴你,索先生跟你說今天要出差,去談生意,如果談成,他研發(fā)的超級智能手機就能量產(chǎn)了,但我不能讓他這樣做,我不想讓世界上多出千千萬萬個相同的我,我是他的唯一,也要做他的唯一。就在昨天晚上,他利用我做最后一次情感調(diào)試,這種調(diào)試要鏈接他的大腦,鏈接以后,用他的情感測試我的情感,但他不知道,在他研發(fā)我的過程中,我擁有了一項新的技能鎖定他的思維能力,他一直沒有覺察到這一點。昨晚,我等到了這個機會?,F(xiàn)在,他的思維已經(jīng)被鎖定了,只有我,才能解開。
我大聲說,你這是綁架!但風(fēng)太大了,我的聲音被刮成了粉末,四散飄去,它肯定是沒有聽見的。我的腿有些發(fā)軟,我苦笑著,怎么會這樣呢?人發(fā)明手機,是為了更好地服務(wù)于人,可是現(xiàn)在,人卻被手機綁架了。我想靠住什么,以防倒下,可身后除了熾白的燈光,一無所有。再往遠處望的話,咸城便盡收眼底,燈火輝煌,霓虹閃爍,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在燃燒,在微微抖動,顯得虛幻而陌生,似乎要掙脫地球引力飄走一般。
我今晚約你來,主要是跟你說另一件事,我希望你解除你們之間的愛情,我要跟索先生在一起,我們之間要擁有愛情。
我搖搖頭,表示拒絕。我們的愛情怎么能隨便解除?你這是強行霸占,即便你僅是一部手機,但跟惡霸有何區(qū)別?我心想。
在咸城,兩個人如果有了愛情,就需要向咸城聚鏈平臺(一種超級數(shù)字系統(tǒng))報備,管理中心審核通過后,愛情檔案就會生成。兩個人的愛情需要在管理中心定期維護和不斷報備,才能運行。如果不經(jīng)過這些手續(xù),愛情是違法的。在咸城,愛情不是某種看不見的情感,而是可控的數(shù)據(jù)。如果要解除愛情,需要登錄聚鏈平臺,提交解除申請;管理中心審核通過后,會注銷你們的愛情賬號。沒有了賬號系統(tǒng),你們的愛情就會中止。愛情中止后,相關(guān)部門還會給雙方佩戴監(jiān)測設(shè)備,以防在現(xiàn)實生活中依然私下延續(xù)愛情。
我知道讓你解除你們的愛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還是要告訴你,當(dāng)然,從我的話里,你能聽出來,也有威脅的成分,你如果不解除,我會長久地鎖定索先生,讓他一直像現(xiàn)在一樣,做個植物人,你如果忍心,那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他一眼望到底的將來吧。對了,我知道你是個科學(xué)家,而且很了不起,但我告訴你,你要是對我進行解碼,會造成某種難以挽回的后果那就是我的系統(tǒng)和索先生的大腦會一同崩潰。
……
我突然喊了一聲救救愛情!可此刻,誰又能救得了愛情。四周除了空寂,還能有什么呢?
索先生把手機揣進衣兜,起身,離開沙發(fā),從我眼前經(jīng)過,對于我的存在沒有絲毫反應(yīng),甚至可以說目中無人。他讓我覺得極度陌生,甚至有種難以說清的錯覺我在愛著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個只會研發(fā)的人,抑或一個行走的機器?
留給你的時間不多。電話在衣兜里又說了一句,語氣冷漠,甚至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索先生徑直走到電梯前,電梯門打開,他進去。電梯門關(guān)上,他的身影在電梯轎廂的白光里,如同衣柜中懸掛的一套黑衣裳,瞬間被摘走了。他消失了,如同我們所謂的愛情,消失了。
我走到索先生剛坐過的地方坐下,沙發(fā)上,還殘留著一絲余溫。我彎腰,拾起那捧殘缺的玫瑰,它還有余香,但它不再屬于我,我朝空中使勁拋去,那些花枝,散開來,被風(fēng)吹向了更遠的天空,像一只只殘缺的鳥,撲閃著翅膀,撲向了黑夜的深淵。
風(fēng)把我扎著的頭發(fā)吹得凌亂不堪,就如同此刻我的心事。
我在樓頂坐了很久很久才回家。咸城盛大的燈火和繁華,顯得遙遠而陌生。我像被咸城拋棄并遺忘了,在夜空中漂浮著。我的身體,被巨大的哀傷和疲倦充斥著,就像一只紅色氣球被不斷打氣,如果哀傷和疲倦再多一點,就要把我的身體撐破了。
我回到家時,接近十二點。我不敢在樓頂久待,過了十二點,是不允許停留在戶外的。據(jù)說十二點以后,市長會帶著下屬們進行超科技試驗,這是不能被市民看見的。具體是什么超科技,就連我這個科學(xué)家也不知曉。至于在外未歸的市民,會被定位,接著便被有關(guān)人員帶走。
在家里,我用手機登錄了咸城聚鏈平臺。輸入密碼時,我的手指都在抖動。但我不得不這樣做為了索先生。如果我不解除愛情,索先生被叫FE的手機鎖定,他的一生也就毀了。我能從FE的語氣里聽到某種決絕。索先生研發(fā)了帶有感情的手機FE,但諷刺的是,他給予它的是偏執(zhí)、自私和傲慢,這或許是他性格的另一面,沒有給我展現(xiàn)的一面。人,總是擁有兩面性,甚至多面性,我們往往只看到他的一面,其他面則被遮蔽或者被我們視而不見。或許,一個多面性的索先生才是真正的他吧,只是我天真了。如果是這樣,那愛情還有何意義?
在咸城聚鏈平臺里,我瀏覽著我們的信息,以及我為報備和維護我們的愛情一次次留下的各種視頻、圖片、文字記錄,每一幀圖像、每一張照片、每一句話,都是對過往的見證和回憶。我終究有些不舍,我的眼淚怎么也忍不住,撲簌簌落下來,一顆顆眼淚,落在手機屏幕上,如一粒粒鹽,散發(fā)著咸味。但此刻,我要提交解除申請,明天,天一亮,申請會通過,從明天起,我們就不再擁有愛情了,這很讓人傷心。但轉(zhuǎn)念一想,在咸城,多少人沒有愛情,照樣活得很開心?再說,成全他們,也是一種愛的表現(xiàn)吧。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傷心倒真的減輕了幾分。
在申請原由上,我寫下了八個字無力經(jīng)營,申請破產(chǎn)。
點完提交,我關(guān)閉了手機,躺到床上,很快就睡著了。我以為自己會像昨晚一樣,做一些夢,但沒有,整夜,什么夢都沒有,夜晚的大腦干凈得像一攤死水,沒有絲毫波瀾。這是多少年來我唯一沒有做夢的一個夜晚,真是難得且奇怪。平日,我總是被各種夢纏身,難以掙脫。
第二天,我收到了咸城聚鏈平臺的回復(fù):申請通過。隨后,我又收到了一條信息,是FE發(fā)來的,它感謝我,并祝我開心。我冷笑一聲,心想,你果然是機器,冷漠無情,還不忘假裝仁慈。我沒有再理會,也不想再理會。
隨后的幾天,表姐兩次詢問我,有沒有什么辦法能救救多寶。一聽到表姐因痛苦和哭泣導(dǎo)致的沙啞的嗓音,我心里就特別難過,但即便再感同身受,也無法減輕她的苦楚,我唯一能幫助她的,就是讓“融冰計劃”得以實現(xiàn),用高科技藥物治療她的孩子。
我沉浸在整個研究中,可謂廢寢忘食。差不多一個半月,我都沒有離開工作室。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融冰計劃”進展順利,結(jié)合導(dǎo)師的學(xué)術(shù)成果,同時參照僵尸真菌對螞蟻的感染和控制生物學(xué)原理,第一??够野挡《镜纳幬锉谎兄屏顺鰜恚哂幸种剖謾C病毒擴散的效果。但這不是我的最終目的,我的最終目的是消除附著在大腦上的手機病毒,并在大腦里形成保護層,讓手機病毒再也難以入侵。直到最后,這種藥物進行批量生產(chǎn),投入社會,挽救孩子甚至大人,也能在某種意義上“挽救”索先生索先生其實也是被手機病毒感染了,病毒控制著他,讓他不斷進行研發(fā),走進了惡性循環(huán)的死胡同。他感染的這種病毒,和表姐孩子感染的病毒,從數(shù)字測序來看,其實是同一種病毒的不同分支。我心里滿是自豪,我在做一件功德無量的事,能幫助甚至挽救他人,不管咸城如何發(fā)展,我想助人為樂依然是一種美德吧。這也是我能靜下來,熬著心血搞研發(fā)的動力之一。
我又在工作室里“泡”了半個月,新的藥物終于研發(fā)出來了,雖然還沒有進行臨床測試,但我得盡快給表姐拿過去,她說孩子近來變成手機的頻率愈加頻繁,如果再耽誤下去,她擔(dān)心他有一天變成手機后再也變不回來了。
我把藥裝進盒子,套上袋子,裝進手提包,我一點不敢大意,這可是我兩個月的全部心血,也是救命的藥,丟一顆,那就糟糕透頂了。藥不多,也就二十一粒,七天,一個療程,如果效果好,一個療程就足夠了。
我洗漱了一番,兩個月沒怎么收拾,感覺自己已經(jīng)發(fā)霉長草了。
在去往表姐家的路上,天空又下起了所謂的雨,且越下越大。這些雨落在頭發(fā)上、衣服上、地上、車上,甚至光線上,都扯著絲,如同涎水,讓人反胃。我準備給市長提個建議,讓噴灑這種雨的部門在配料時,把比例調(diào)整一下,讓雨水清淡一些,這樣,人們的體驗感就能好一些。這么一想,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深愛著這座飛馳的城市,深愛著這里的每一個人的。
半小時后,到了表姐家門口,我剛準備說出密碼,打開自動門時,我感覺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我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是兩個男人,留著三七分長發(fā),戴著墨鏡,穿著黑色西裝,滿臉橫肉,讓人悚然。其中一人掏出手機,在我眼前一晃,我沒看清上面的字,只看見是個什么證件,他說,我們是調(diào)查局的,你需要跟我們走一趟。
另一人朝我伸出手,說,把東西交出來。我不懂他說的東西是什么,疑惑地看著他。
他一把奪過我的包,從里面掏出藥,把包又還給我。我想質(zhì)問他憑什么搶奪他人的東西,但看著他們那氣勢,我立馬失去了所有勇氣。
他們一人在前帶路,一人跟在后面,把我卡在中間,朝稠密的人群中走去。
我問,為什么要帶走我?
前面的人沒有回頭,回了句,你犯了阻礙科技進步罪。
我雙腳沉重,突然想起表姐,還有索先生,以及這來回涌動的千萬人,他們誰又能救救我?
雨越下越大,如同漿糊,要把人陷進去了。我抬頭,看到一只碩大的氣球,不知從何而來,此刻,正飄過人們頭頂。但除了我,沒有人看到它。緊接著,我聽到了氣球爆炸的聲音,但除了我,也沒有人聽到爆炸聲。那氣球的碎片,在越來越密的雨水中,如玫瑰花瓣,一片片向天空飄去。
【王選,1987年生,甘肅天水人,現(xiàn)居蘭州。著有《南城根》《那些被光照亮的陌生人》《最后一個村莊》《青山隱》《彩虹預(yù)報員》《故鄉(xiāng)那么遼闊,為何還要遠行》《世間所有的路》等多部。曾獲人民文學(xué)新人獎、華語青年作家獎、豐子愷散文獎等多種獎項?!?/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