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yōu)選中短篇 | 2023年12月
何同彬推介
正如唐代詩人羅隱的詩句“風動芰荷香四散，月明樓閣影相侵”所包蘊的簡凈又復雜的意味，這篇短篇小說營造的意境也是這樣一種看似風輕云淡、清淺蕭散的日常圖景，但背后的“影相侵”又深深地浸透和裹挾著諸多人物跌宕起伏的人生和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整部作品自然地融合著地域風物、青春愛情、人生況味和時代變遷，含蓄恬淡又不失煙火氣、人情味。一個孩子“湖生”的童年視角，一個極具地方性、時代感和民間屬性的日常生活的切片，已經(jīng)足見艾瑪在短篇小說的敘事中呈現(xiàn)生活性和現(xiàn)實感的扎實功力，以及她對短篇小說典型風格的理解和掌控能力。艾瑪在《風動芰荷》這樣一種典范性的鄉(xiāng)土市井書寫傳統(tǒng)中，注入了一個女性作家獨有的處世態(tài)度、情感經(jīng)驗和人性體察。
這是一篇帶有荒誕意味的小說?！凹幽抢笔俏挥诜侵尬骱０兜囊粋€屬于西班牙的群島，也是著名作家三毛和她的男友荷西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小說的主人公蕭聞青是一個歷史學博士。他雖然擁有某大學的副教授教職，卻在學術(shù)上毫無建樹，申請不到課題；在家里又時常遭到妻子的冷眼相待，夫妻二人經(jīng)常為了馬桶漏水之類的瑣事爭吵。學生時代的蕭聞青很喜歡讀三毛的作品，工作以后他擔心自己看小說的愛好會被別人認為是“不務(wù)正業(yè)”，而將《三毛全集》藏在書櫥的最底層；但是他仍然對“加那利群島”保留著興趣，甚至去圖書館借閱《加那利群島植物志》這樣冷僻的專業(yè)書籍。小說的故事，就是由那本破損的《加那利群島植物志》開始的，這本似乎永遠也修補不好、修補之后也永遠不會被圖書館接受的破損圖書，就像蕭聞青人生的一個隱喻：修補這本書是他的一個執(zhí)念，而他的人生正是被這個執(zhí)念帶入了死循環(huán)。
在為修補破損圖書而糾結(jié)的同時，蕭聞青也被自家樓上一對父女每天制造出的噪音所困擾，既無奈又憤怒。當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對父女之間家暴的隱秘、而他聽到的所有來自樓上的聲音居然都是七天前發(fā)出的，他的整個人生都崩潰了——他雖然對樓上女中學生的遭遇充滿了同情，但是因為樓上鄰居家和自己家存在著七天的時差，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樁人間慘劇發(fā)生而無法去阻止。書可以修補，遭受家暴的女孩卻不能被拯救，人生的荒誕莫過于如此?！都幽抢愤@篇小說的魅力，正在于它寫盡了人生的荒誕和無奈，在描寫當下生活的眾多小說里，它無疑是獨特的。
小說講述了一個廣場舞大媽的故事，主人公陳英，這位昔日的舞蹈明星，如今被人作為探聽消息的保姆安置在退休的部長家里。然而一個偶然的機會，被壓抑的歷史得以重新歸返，主人公沉睡的身體記憶也被重新喚醒?！稘O家姑娘在海邊》，這是電影《海霞》的插曲，在此卻具有別樣的意義。而作為身體解放的舞蹈，它包含的象征意義也呼之欲出。小說最后那高貴的舞者形象，既是對地位鴻溝的沖破，對逝去青春的補償，也是對人性墮落，官場污濁的無情鞭撻。由此，小說令人感念的現(xiàn)實意義，就被突出地呈現(xiàn)了出來。
《一世人生》寫長期癱瘓在床的老牟，在臨近生命的最后時刻的一段經(jīng)歷。小說把敘述的場景設(shè)定在老牟家，臥室里是吃喝拉撒都不由自己的老牟，叫子女們回來是想讓他們送自己去醫(yī)院。臥室外卻是三個沒有耐心揣度老牟的心思，正在商量老人后事的子女。子女們并不是不孝，只是時間久了，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日子要過。小說從老牟的視角展開敘事，身體虛弱到無法表達的老牟與門外傳來的交談聲串聯(lián)起各自的回憶，也使人生的細部得以展現(xiàn)，那些潛藏在生活表象之下的誤解與寬宥、虧欠與補償，纏繞交錯，層層堆疊，構(gòu)成了生活與情感的褶皺和重量。一門之隔，隔斷不僅是空間，也隔開了親情。小說有些沉重壓抑，但相較于“久病床前無孝子”，已然忘卻的愛意和付出，更顯出一份現(xiàn)實的無奈和蒼涼。
《文星塔下》寫老境，寫小鎮(zhèn)生活，寫枝枝蔓蔓的謎團。這些要素，被多層次的尋找貫穿起來，停勻地分布在小說當中：主人公文星鎮(zhèn)上年紀最大、最有威信的重華佬，尋找下巴尖細、魂靈般存在的后生仔；遠道而來的年輕人曉勇，尋找五歲時即消失不見、杳無音訊的照片中的父親；而那位已經(jīng)過世、和重華佬同齡的權(quán)權(quán)，則是通過被他人揀拾起的生平，幫助整個小說尋找真相。
意外的年輕的死亡，以及未有終端的謎團，固然是小說吸引人追讀下去的方面所在，但更重要的是，作家將這些抓人的點，鹽入水般地溶解在生活和生命的常態(tài)里。往事變幻成影影綽綽的輪廓，纏繞交織在一起。那些不尋常的，終將作為尋常的一部分而存在。
文星鎮(zhèn)是青年作家鄺立新的文學陣地，他的絕大部分創(chuàng)作都圍繞著文星鎮(zhèn)展開。求學時，鄺立新從事高電壓與絕緣技術(shù)研究，在寫作中，嚴謹求真的態(tài)度也幫助他良好的文字感覺，有著越來越精妙的呈現(xiàn)。
小說篇幅不長，寫的是“我”和姑姑時間足夠長但認識并不足夠深的幾個交往片段，不過尺幅千里，幾乎寫了姑姑的大半生和“我”的整個成長期。姑姑的大半生看起來無比平常，不過是她特殊性情不斷的展開和受挫——其中包含著她明知的無奈和有意的選擇，也蘊藏著她粗心大意中的細膩心思，甚至有某種指向社會深層認知的可能；“我”的成長期也并不出奇，不過是年少時的尖酸刻薄和稍長一些時包容性的理解——看起來每個人的年少時光都如此，但因為姑姑和“我”不同時光的重復疊加，小說折射出作者對世界不斷增加的認知，也承接著時代投下的深長影子，從而有了意味深長的感覺。
小說講述了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民辦教師的生活和愛情，通過對殷紅這樣一位追求愛情、富有正義感的善良女性的塑造，滿蘊著對已然消逝的時光和情感的眷懷。小說的敘事也帶有與新時期反思文學類似的那種調(diào)性，審視時代的悖謬和荒誕，張揚個體生命的尊嚴，有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保留了大量鄉(xiāng)村民辦教師的生活細節(jié)，也定格一下那個年代里特定的浪漫，比如羅大佑演唱的《亞細亞的孤兒》的吉他曲，在小說中多次想，“起親愛的孩子你為何哭泣“的歌詞自然也是主人公的一種心理自況。也許對于年輕的讀者來說，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包括人物的生活遭遇和情感經(jīng)驗，甚至是羅大佑的歌都有些太過古早，以至于用今天的眼光來看，有點失真。但對從那個年代走過的人而言，小說卻乎帶有一種銘刻的力量和反思的沉郁感。每到歲末年初，人們總不免會懷舊，在這個懷舊的時刻，讀這個懷舊的故事，會便有一番滋味。
